马良这小子,不只是腿长,悟性也好,脑子活泛。与胡义接触了这些天,跟着小红缨一起听他讲山南海北,在他眼里,胡义绝对不是个空穴来风的绣花枕头,所以胡义的话他信。
但是与小红缨那种盲目的相信不同,马良的信任是有理由的。他整天混在团部里,时常能听到华北战场和淞沪战场的消息,那打得叫一个惨,他知道胡义是护送苏青从淞沪来的,就算胡义是个逃兵,那也是见过大场面,至少是老兵,爬过死人堆的。马良觉得,但凡涉及到战场生死的事,听老兵的话准没错。
再说,鬼子来了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胡义他眼花看错了,大不了大家多出点汗白忙一场,可万一是真的,那可就是灭顶之灾,这点道理他马良一想就透。
眼见二连长高一刀没拿个主意就走了,把胡义、小红缨和自己晾在这,马良这心里是真着急,情不自禁把胡义当了主心骨,下意识地抓了胡义的袖口:“哥,你看他,这这。你快给拿个主意啊?”
“该说的都说了,我又不是管事的,有什么办法?”胡义现在心里想的是,他二连牛上天去也跟我没关系,团长政委给我的任务是带孩子,其余的事老子不管了,是不是现在就领着小丫头赶紧离开村子再说?
胡义与二连结了仇马良也是一清二楚,但要说他胡义是个没主意的人,那马良可不信:“哥,那咱就不管二连的事,现在我马良听你的,你总得给我拿个主意吧?”
胡义看了看马良,与这小子第一回见的时候就挺投脾气,喜欢,总不能因为看高一刀不顺眼就耽误了大家。擅自行动,越权指挥,哪一条都是严重违纪行为吧?先不管了,反正债多不压身。拿定主意,对马良道:“你是团部的人,你的话大家信。现在你立即去通知全村百姓撤离,事情紧急什么都别收拾了,只带吃的。告诉大家翻过西山,往西跑,分散开去钻大山,越远越好。然后回团部去,把凡是带字的东西都烧了,再到东山顶上跟我汇合。要快!”
“是!”马良本能地朝胡义敬了一个军礼,忽然一想这不对,哪能给他敬礼啊,不禁有点尴尬,脸一红,掉头就跑了。
小红缨的眼里注意不到这些细节,听完胡义对马良的安排,瞪着大眼问胡义:“狐狸,你说咱们要去东山?为啥不跟着村里人一起往西走?”
胡义的判断是,无名村是个南北山谷地形,鬼子很可能两头堵。让村民往西跑,一方面是因为西山相对较缓,容易爬,另一方面是因为鬼子应该是从东面来的,不往西跑往哪跑,再说东山陡峭,全村老弱病残的能跑过去几个?
胡义为什么不跟村民一起向西?这一点胡义是留了私心,首先,胡义不知道鬼子来了多少,也不知道二连会采取什么战斗措施,如果鬼子很多,二连快速崩溃,那鬼子接着就会追向西面,估计,跑不了多少。
其次,如果二连能顶住一段时间,给村民们留出更多的撤离时间,鬼子进村后,村民的撤离行迹难免败露,仍然会向西追击,这样倒是比前面的情况好一些,但也是被追击的份儿,能不能跑远,能不能藏住,能活下来多少,就看命了。
上面的两个判断结果,对于胡义自己和小红缨而言,都不是最好的,所以胡义要争取一个一劳永逸的选择,既然鬼子从东面来,那就迎头向东,两三个人容易隐蔽,只要能借着山峰地势混出鬼子的进攻线,就再没有后顾之忧,然后再想办法转向北面去寻找部队,所以胡义决定上东山。
这理由当然没法对小红缨解释,胡义以命令的口气回答小红缨:“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跟我走就行了。”
小红缨再怎么着也是孩子心性,她是知道鬼子要来了,也知道了胡义要带她走,其余的概念都没有,也就不再问这个,眨巴眨巴大眼,转而说道:“那个,狐狸,你在这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回来。”说完了,还不等胡义说话,撒腿就跑了。
胡义一愣,这个不省心的玩意儿,这都什么时候了,她个死丫头片子又唱的哪一出?有心拦下,可是已经远了,那就等这个姑奶奶吧。
马良甩开长腿,奔走如风,提着个破锣一路敲着,满村里喊着,动员着大家撤离。老老少少的纷纷出了家门,拉着携着奔向西山,村里乱作一团。眼看通知完成了,马良扔了破锣,反身跑向团部,迎面正遇到刘坚强。
“哎,马良,高连长不是说要等侦查确定消息么?你咋现在就嚷嚷着让大家跑了?你这不是谎报军情么?”刘坚强背着支只剩一发子弹的汉阳造,劈头就问。
马良大口喘着气,嗓子有点哑:“胡哥在东山上都看着鬼子了,早点跑才跑得脱啊。再说了,高连长也没说不让提前通知啊。”
刘坚强脸色一肃:“马良,你别狡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整天往那个国民党那里钻,他的话能信吗?他抽疯伤了多少自己的同志你没看到?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你?你说,是不是他……”
马良一看刘坚强这架势,心说你个流鼻涕是真轴啊,你就是哭丧鬼投胎来的,团长政委都能让你闹迷糊了,我更惹不起,赶紧摆手打断他的话:“得得得,刘班长,刘连长,您先忙,我有急事先走了。”说完话撒开长腿就往团部跑,用躲避瘟神一样的速度消失。
胡义双手抄在口袋里,在操场边踱着步,小红缨没等到,刘坚强却来到眼前。胡义不禁满头黑线,什么叫大驾光临,这就叫大驾光临,整天跟太阳住在一起的忧郁男人,八百年也看不到个影,关键时刻反而来了,光是看着他那副驴脸就闹心。
“胡义,是不是你指使马良让百姓跑的?”
“嗯。是我。怎么着。”
“早料到是你,你这是谎报军情外加无视法纪,我看下一步,你该也是准备要重操旧业当逃兵了吧?”
“对。没错。你接着说。”
“还有什么可说的,我现在就要关你的禁闭,等待上级处理。”
呵呵,胡义乐了:“关我?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九班班长。”
胡义走到刘坚强面前,距离近到几乎鼻子贴鼻子:“我问的是你‘凭’什么,没问你是班长还是连长!”
看着面前比自己宽的胸膛,看着面前比自己厚的肩膀,看着近在咫尺的细狭双眼,似乎正在透露出危险的光,猛然想起二连同志们的下场,刘坚强吓得一激灵,总算回过味来。他哪是要和我说道理?他这是嘲笑我没有依仗啊。慌忙后退着拉开些距离:“姓胡的,你这个白眼狼,你这是要造反了!你这是要叛变投敌了!信不信我代表上级毙了你!”说着话,刘坚强就摘下了肩上的枪端起来。
胡义瞅着刘坚强这幅德行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胡搅蛮缠榆木脑袋一个,除了添乱啥都干不了的一个新兵蛋子,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是真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抬起脚就把还没拉开枪栓的刘坚强踹了个跟头。“流鼻涕,今天我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白眼狼’。”
小红缨跑进了团部后院的小屋,这里是她的住处。进了屋直接到角落里,抠起地上的一块方砖,从下面的坑里拎出一个小帆布口袋,掂了掂,哗啦啦响。找个细绳把口袋束紧了,让体积小些,也不再发出声音,然后把它塞进身后的帆布挎包里,撑得鼓鼓囊囊的。拍拍手四下里扫了一眼,没什么需要带上的东西了,返身出门去找胡义。
急匆匆地转过了墙角,小红缨就是一愣。胡义两手抄在裤兜里,站在操场边的沟渠旁,一脚一脚地往沟里踢踩着什么,嘴里还在叨咕着:“哎呀,你还真轴啊,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尿性。还敢说?我让你说……”
沟里传来一阵阵的哀嚎:“啊……唉哟……白眼狼……白眼狼……我代表组织……啊呀……”
“狐狸,你干啥呢?”
胡义一回头,小红缨挎着圆鼓鼓的挎包站在墙角了,赶紧收回脚,这事让小丫头看了不好,几步跑了过来,扯起小红缨就走:“没事,你可算回来了,赶紧走。”
虽然对胡义的话半信半疑,高一刀也不敢大意,领了一个排赶到了南边的哨位,命令就地准备工事以防万一,跑上跑下正忙着指挥,忽听村里面哐啷哐啷锣响,接着就见有村民开始乱糟糟地跑向西山。我还没说撤离呢,这怎么回事?谁下的命令?有心想回村看看是什么情况,身边的战士忽然说话了:“连长,侦察班回来了!”
这么快?我不是让他们前出五里么?这才多大功夫?回头往南一看,侦察班十多个人,气喘吁吁连滚带爬地已经近了,老远就开始朝这边喊着:“鬼子!鬼子来了!连长,到处都是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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