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员带着一批要送往师里的重要货物,即将经过梅县境内,师里已经派出了接应人员,接应地点位于梅县县城北门外二十里的三岔路口,接应时间是后天傍晚;梅县地界属于独立团活动范围,因此师里提醒独立团注意配合,以使货物平安抵达师部。
这个命令来得很不是时候,正赶在独立团缺兵短将的档口,丁得一手里只有两张牌可打,底牌是二连,闲牌是九班。毕竟独立团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慎重考虑再三,还是不敢把二连打出去,家穷不怕面子薄,派出九班实在寒碜了点,聊表心意吧。
虽然接应位置是在敌占区,但这次行动是暗的,只要不出纰漏,九班陪着他们走出敌占区就算完成任务,并不复杂。
九班当即领命,整装出发,他们连夜赶路,在第二天到达了山区与平原交界的隘口,也就是当初他们和二连合作端炮楼的地方,再向前就是敌占区,光天化日不好走,于是九班就休息在当初和二连一起的山谷里,等天色彻底黑了以后,才进入平原,赶往命令中的接应地点。
午夜时分,黑暗寂静的树林中,一个三岔路口出现在月光下。
“哥,应该就是这了,附近就这一个三岔路口。”月色下的马良一边四下里仔细张望着,一边低声对胡义说。
胡义摆摆手,领着几个人离开了小路,走进路边树林,指着一个能够观察到路口的隐蔽位置命令:“流鼻涕,你给我盯在这,有情况就报告,不许暴露,不许开枪。”
然后领着其余人继续走向树林深处,找了个适合休息的隐蔽位置才停了。
“马良,以这个休息位置为中心,把附近悄悄摸一遍,然后找出适合隐蔽撤退的方向来。”
“是。”马良提起枪,就消失在黑暗中。
罗富贵靠着一颗树干,一屁股坐下来,低声朝胡义发牢骚:“不是说明天晚上接应么,咱们何必火急火燎地今天就赶来,哎呦,可累死我了。”
胡义没搭理他,小红缨倒是乐得和他拌嘴:“谁都没说累,就属你个大,你还好意思说?”
罗富贵扯下背后卷着的行军毯,使劲扔在小红缨身上:“死丫头片子,本来就挖了好几天坑了,接着就赶了这么远路,你再看看我背了多少东西?扛着机枪不说,闲着没事还得背你一段,你说你丧良心不?”
小红缨把毯子扯开了,往身上裹了裹,摆了个舒服的蜷缩姿势:“该!谁让你是骡子呢。”
罗富贵也不理小红缨的挖苦,自顾自地继续牢骚:“另外我就不明白了,师里不是已经派了人么,咱们为啥还非得搀和进来,跟着遭这个罪?”
“别废话了,抓紧休息。”胡义终于做了总结性发言……
当太阳升起来,又即将落下的时候,一支三十多人的灰色队伍匆匆进入了平原。
为首的是一个消瘦军人,英俊的脸上戴着一副醒目的黑框眼镜,让本就英俊的面孔上又凭添几分斯文。此刻,这张俊脸上神色不太好看,他催促着队伍加快速度,又问身边的粗壮汉子:“刘排长,知不知道还有多远了?”
“应该不远了,我估摸着,也就三十多里。”答话的刘排长神色也不好看,随即又说:“杨干事,我觉得咱们还是该等一等,天色黑下来再走,毕竟这是敌占区了,有鬼子眼线。”
杨干事神色一肃:“咱们来干什么来了?如果错过了接应时间,谁能付得起这个责任?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最重要?时间最重要!让队伍再快点。”
刘排长黑着脸也不说话了,回过头催促着三十多人的急行队伍:“快点,再快点!”心里却在暗自嘀咕:你非要亲自带队,结果走了冤枉路,绕了远,白白耽误了时间,现在朝我耍哪门子威风。
天色彻底黑下来了,三十多个满头大汗的战士终于停下来,疲惫地喘着粗气,散乱歪坐在小路两边。刘排长扯开胸前的扣子,回头看着黑黝黝来时路,遇村绕过,遇人躲避,应该没有暴露,总算放下了心。
杨干事扯下帽子,拿在手里扇着,看着月色下的三岔路口,做了个深呼吸,还好,终于赶到了……
刘坚强趴在灌木后揉着惺忪的眼,他刚睡醒,就过来和马良换了哨,刚趴这没几分钟呢,就发现路口北面影影绰绰地出现人影,激灵一下就瞪圆了眼睛,屏住呼吸慢慢倒退着爬开一段距离,从兜里摸出块小石头,一甩手,使劲扔向后边的树林深处。
紧接着,九班的几个人影就悄悄出了树林。
“好像有二三十个,停在路口北边了,看不清楚是不是咱们的人。”刘坚强压低声音对胡义说情况。
胡义悄悄爬到前面的观察位置上,仔细望着月色下的路口,确实有二三十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在路两边休息,但光线所限,看不到细节,于是重新退回来,以极低的声音下达命令。
“马良流鼻涕,你们俩回到前面的监视位置上去,准备好手榴弹,一旦情况不对,就把所有手榴弹送出去,然后直接往西撤;一定要注意,不确定情况不许开打。骡子,你把机枪架在马良他们后面五十米的树林里,他俩跑到你身边后你就开火,直接朝路口盲打一梭子,然后也朝西撤。傻子和丫头,从骡子的位置再向西五十米等着,如果开打了,你俩就先跑,朝西。”
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声过后,九班按胡义的命令各就各位了。胡义拎着步枪,猫下腰,从侧面悄悄绕向路口的北侧,他必须得接近目标,才能确认对方身份。
“确定是这里么?”杨干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仔细看着月光下的路口,问身边的刘排长。
“我去过县城,走过这条路,肯定是这没错。”
杨干事点点头,总算彻底放了心,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脱口道:“都这时候了,独立团的人为什么还没到?他们不可能没收到消息吧?”
刘排长心说我又不是独立团的人,我哪知道,既然这次任务你是管事的,那你就自己琢磨去,我不****这份心。故意不搭腔,转过身,看着还歪在路两边的手下,没好气地说:“还愣在这干什么?立即隐蔽!”
天黑前的这一通急行军,几乎要了战士们的半条命,突然一停下来,立刻就泄了劲,哪还顾得了那么多。现在听到排长下了命令,这才交错起身,离开路边,疲惫地散开,走向路两侧的黑暗。
片刻后,猛地有人惊慌开口问:“不许动!什么人?”
“自己人!独立团的。”路边的黑暗处慢慢走出一个人,高举了手中的枪。
这两声对话,把杨干事也吓了一跳,慌忙拽出了腰间的枪,一边问:“怎么回事?”一边看向对话处。
直到那人近了,终于在月光下看出了一身八路军军装,和一双隐约的细狭双眼。
“独立团九班班长胡义。”
杨干事这才把枪收起来:“你们的人呢?”
“一会就过来了。”
隔了一小会,南边的路旁传来响动,两个人影正走出路边的灌木丛,还在往身上装着手榴弹;又过了一会,一个魁梧的大个儿,拎着挺机枪晃悠出来;再过一会,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与前面先出来的三个人凑在一起,站在路口上望着这边。
“就这些?”杨干事看着大小不一的几个九班人,诧异地问胡义。
胡义只点了一下头,没说话。
杨干事的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心说你们独立团也太不拿师里的任务当回事了吧,六个人,其中还有个孩子,这和没来人有什么区别,扯淡呢么。但是既然人家来了,也不好在这里说这些,于是就推了推眼镜,背起双手,一脸严肃地看着胡义问:“为什么迟到了?嗯?看看你们这拖拖拉拉的作风,我问你,知不知道时间的严肃性?出了问题你担得起么?”
胡义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个绣花枕头,连话都懒得再说,把步枪甩在肩膀后,径直走向九班位置。
杨干事一看胡义居然把自己当空气了,立刻来了火:“你,你这什么态度,给我站住!你知不知道我是……”
旁边的刘排长一把拉住了杨干事的胳膊:“杨干事,杨干事,这不是地方,也不是时候,任务要紧。”一句话劝住了杨干事,心里却十分无奈,人家五六个人的确是间隔了几次出来的,边走边收拾装备,这说明人家是先到了,刚才肯定做了交火准备。应该是自己感到惭愧的事,居然能被这位杨干事看成迟到的依据。
经刘排长一提醒,杨干事也想起来这场合时间都不对,这次任务是自己主动争取来的,目的就是要在自己的履历上多添一笔光彩,证明自己文武双全的能力,小不忍则乱大谋,只好恨恨地一甩手,回头命令:“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隐蔽等待,准备接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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