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朝阳脱掉了霞光,天下明晃晃,世界亮堂堂。
远处的村子中间,冒起了浓烟,很明显是其中的某间房子在猛烈燃烧,烟柱冲天,像是一片乌黑水墨,像是烽火。
一个伪军,歪戴着帽子抹着脖子上的汗,一边气喘吁吁地奔跑在田野里,一边偏头看小焦村里的烟。
一口气跑到了村子北面一里外,跑进了休息在田间的百十人队伍,跑到了正在叉腰往村子里看的人跟前,才停下来,弯下腰,双手拄着双膝喘大气。
“怎么样?”叉腰的人问。
“报,报告连长。皇军正在完善封锁,基本差不多了,给咱的命令是封住村子北边,等待皇军进村。”
伪军连长不满道:“娘的,八路是让咱给堵在河边的,也是让咱给追到这的,没有咱们这些八路早他娘跑了,临到进村活捉八路的时候反倒让咱等着……我问你,侦缉队的人是不是跟皇军在一块呢?”
伪军此时缓过了劲,直起腰:“在呢。他们跟皇军说的是八路有一个连,被他们一路跟踪追击至此,血战数次。”
“我去他#%#,一个连?还血战数次?他们当时都跑成狗了!如此忽悠皇军,摆明了是怕咱们得功劳,这一群好狗,想得美!”话落后伪军连长转身,朝着横七竖八歪在田间休息的队伍命令:“都他娘的给我起来,准备进村!……一个连?哼哼,拢共才十几个,成了他娘的一个连,这样更好,咱们就去活捉这一个连,侦缉队替咱们涨功劳了!”
……
胡义坐在一个磨盘上,看着不远处的大院里浓烟滚滚,那是石成和李响把后院的屋子给点了,以利于后墙方向的防守。
满村里都是浓浓的烟火味儿,大院附近的范围里不时有灰烬慢悠悠地从空中飘下来,像是下起了黑色的雪,让胡义感受到了一丝故乡的感觉。哪怕这雪是黑色的,哪怕这黑色的雪飘在初夏的阳光里,仍然让他的心情好了些,呆呆地注视着冲天的浓烟,和那些黑色的雪,居然不自觉露出了隐约的淡笑。
罗富贵背靠着磨盘傻坐在地上,机枪被他随意地扔在了一边,一张大脸上,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仿佛写着五百个不情愿,八百个不甘心。
“胡老大,现在把我开除出队伍行不行?要不……算我退伍怎么样?”
一时失神的胡义似乎没听到磨盘下的罗富贵在说什么,没有任何反应。
靠在磨盘附近墙边的刘坚强接口道:“骡子,你给我听清楚了,你要是敢跑,我就当场毙了你!”
罗富贵扭着脖子,不屑地朝刘坚强斜了斜眼说:“毙你姥姥!我是不放心丫头,她个孩子,一个人能行么?你真当老子是个怕死的么!”
“你少不要脸!”
“老子就是不要脸了,怎么着?你现在毙一个给我看看?”
“我可以开除你。”胡义忽然说话了,语气很平静,仍然看着大院里的冲天浓烟。罗富贵和刘坚强都愣住了,以为是听错了。然后胡义又说:“问题是……就算我同意你跑,你也跑不了。”
罗富贵赶紧拍拍屁股站起来,愣愣道:“我……可以像丫头那样,换身衣服跑。”
刘坚强朝罗富贵翻个白眼:“呸!你真不知道你自己几斤几两?当鬼子是傻子么?”
“那……我就先去井里藏了。”
“那井口只能下去个水桶,你看看你自己那屁股是多少个桶!再说了,你以为鬼子进了村不知道搜搜井么?我告诉你,你只能被鬼子抓了,然后变成叛徒。就算班长同意你跑,我也毙了你!”
“姥姥的你……老子是想跑,可没说要当叛徒!”罗富贵朝刘坚强瞪起了眼睛。
“就你这怕死的货,你要不当叛徒我跟你姓!”刘坚强也瞪起了眼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罗富贵虽然脸皮厚,虽然不知道他自己会不会真的成为叛徒,但是‘叛徒’这两个字是他不愿意接受的。不介意被骂胆小鬼,不介意当逃兵,但是说他会成为叛徒,让罗富贵的脸挂不住了,脸皮再厚也挂不住。
为了捍卫尊严的底线,一头熊猛地扑向了刘坚强;为了教训这个天下最不要脸的逃兵,刘坚强撇下步枪反冲锋,誓死维护正义!两个人全然忘记了即将来临的危机。
如果只看身材力量,刘坚强哪是罗富贵的对手,但是经历几次你死我活的肉搏后,刘坚强学会了一股狠劲儿,学会了用顽强的意志与敌人战斗。虽然处于下风,居然也与那头熊纠缠成了一团,不屈地反击着。
胡义平静地看着磨盘附近满地翻滚撕扯的两个货,什么话都不说,转回头,继续去看大院里的水墨烽火。
吴石头静立在胡义另一侧身边,陪着班长一起看,阳光下那些正在飘落着的,黑色的雪花,木木然,对磨盘另一边地上的胡乱厮打恍若不见。
……
眼看着突前的一个排伪军已经到了村边,没有任何情况发生,伪军连长摆了摆手里的枪:“跟上。”
两个排的伪军呼啦啦爬起来,开始穿过田野……
村里空荡荡,一个人影都不见,随处敞开着的门,了无生息的窗,残破的墙角,斑驳的院墙,到处都是静静的阳光。
指挥着手下随意搜索了村子北面的一些屋子,除了偶尔飞过的苍蝇,什么结果都没有。伪军连长看着村子中间的冲天浓烟,难道明目张胆点了这么大的火,就是为了要说明你们都在那么?这图的什么?
“行了,都别他娘的搜了,直接去冒烟那院子。”
伪军们听了连长指示,穿门顺巷,直接朝村中前进,一个连对十几个,队形懒得摆战术懒得布置,留神挨冷枪就行了,乱糟糟流淌过去。
没多久,一个伪军拐过了身边的墙角,不长的巷子尽头,看到了一面高厚的院墙,墙里面的屋子正在熊熊燃烧,就是这了。回头摆摆手,顺巷子往前走,忽然注意到正对着条巷子的高墙上,一人多高的位置以上有两个不大的窟窿,似乎有个黑乎乎的东西摆在窟窿里,那是……
啪——
一个窟窿里的步枪响了。
呯呯呯——
紧接着另一个窟窿里传来三声驳壳枪声。
第一个伪军倒了,第二个和第三个紧接着倒了,剩下的掉头往巷口跑,然后身后传出第二次步枪响,和驳壳枪的继续射击声。
于此同时,大院附近的另一个方向也响起了枪声,立即枪声大作。钻屋子翻矮墙,伪军们慌里慌张就近寻找隐蔽位置,然后胡乱地朝大院射击,打得青色院墙泛出一块块斑白的坈。
居然真的就龟缩在这里!小心翼翼探出墙头看着大院方向的伪军连长面不改色心不跳,摆出一副大将风范,喝道:“慌个屁!一排绕左二排绕右,先把院子给我围喽,前门后门偏门侧门一律给我守了,他娘的瓮中捉鳖!”
得到了命令的伪军们度过了最初的慌乱,立即开始乱糟糟地执行连长的部署,分出两部向东西包抄。
无奈的是,每个能看到大院院墙的巷子都有射击孔,包抄途中穿街过巷的时候冷枪不断,让包抄之旅变成了惊魂之旅,哪里还叫包抄,全成了过街老鼠,一些伪军干脆缩在途中某些院子里不动了,任排长踢班长骂,死活不当出头鸟。
几分钟可以做到的事情,一刻钟下来居然还没包抄到位,气得伪军连长火大,跳着脚骂:“废物!废物到家!这么简单点事,围了就成了,就赢了,土八路就跑不了了,只能等着投降了,咱们就立功了!包个围你们都包不成?”
“连长,关键是他们太恶心!凡是能见着院墙的巷子,一过就挨冷枪,一过就挨冷枪,那墙窟窿又小,还击没效果。我们那边横钻了三条巷子就躺下了六个弟兄,这……”
伪军连长挥手打断手下的话:“少他娘的废话!绕远点行不行?行不行?非要看着院子包抄吗?蠢材!你非要看着那些墙窟窿过街吗?”
手下人哑口无言,赶紧掉头跑去继续指挥。
枪声全停了,两路包抄的伪军开始爬墙翻院子,先远离被大院冷枪控制的范围,拉开距离去绕。
虽然又多耽误了些时间,不过这个方法好,远远绕了,然后再翻墙过院围回来,起码没危险啊。
一个伪军跑来连长身边:“报告连长,围了。”
“呼,一群废物,这不就齐了。准备喊话,让土八路出来投降。”
“可是……”
“有屁就放!”
“这院子根本就没门了。”
“啥意思?”
“前后两个门都封死了,大门楼都塌了,要投降……那就得从墙里往外爬,估计……他们没想出来。”
“……”
伪军连长满头黑线无语,还带这样玩的吗?
……
胡义端着挂了刺刀的步枪,贴着墙根停在了墙角后,随后刘坚强竖端着步枪靠墙停在他身边,低声问:“班长,我翻墙过去,两颗手榴弹就能把那几个灭了。”
“没必要。咱们要先绕到北边外围去,先从北边动手,赌他们连长位置在北面居中。”
怪不得班长一直连躲带绕就是不与伪军交火,原来是想打伪军连长的主意,刘坚强不再说话了。
接着吴石头顺着墙根猫腰跑了过来,挨着刘坚强贴在墙边。
胡义扭头向后看了一眼,小巷那端,骡子和马良二人断后小组卡在那边的墙角,马良不时向这边看过来,等待下一步行进方向,于是朝马良摆了下手势,示意他们俩跟上来,继续前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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