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敦实的土豆突然旋转发力,一个黑疙瘩脱手仰角飞起,在空中翻滚着,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轨迹,越过了汹涌波涛,啪叽——摔进了洪水边的淤泥,吴石头仔细看了看对岸的落点,木木然道:“偏了点,那不是俺想扔的地方。”
胡义也看着落点,下意识道:“那不挺好么!”
“俺瞄的是高一刀。”
“……”胡义无语,近朱者赤,天天跟在丫头屁股后混不出好来。
在水边等待的快腿儿立即扑过去捡拾。
李响的大喊接着响起来:“使用前拆掉保险,击发底火要有力些,手持击发有危险……”
快腿儿将榴弹在自己的衣服上仔细地擦抹干净,然后交在高一刀手里:“连长,这玩意有那么厉害?我咋没看出它有啥不一样呢?”
高一刀将这颗榴弹掂了掂,也不知道这玩意会有什么不同,姓胡的说把这玩意打进山洞里就有效果,总不能是假的,于是故作明白道:“瞎了你的狗眼,这个差别大了,没看颜色是不一样的么!”
快腿儿仍然不明白颜色不一样有什么不同,但是既然连长说它好,那必定是好,只好做出一副了然的神色,跟着高一刀往山洞里跑。
进了山洞,来到葫芦嘴拐角处,高一刀往地上踅摸了一下,捡起一块带棱角的石头,另一手抓着榴弹,准备靠向拐角。
一看这架势,快腿儿一把拽住了高一刀的衣襟:“连,连长,李响说了,手持击发有危险!搞不好你的手可就……”
“你看看现在这情况,不用手持还能怎么办?”高一刀试图扯开快腿儿的手,可是快腿儿死死攥着不放。
有战士立即道:“连长,这事让我来!”
“我来!”另一个也站了出来。
“都闭嘴!”高一刀的脸上带着不容置疑,这种明知道后果的事情他绝对不会让手下人顶替,否则他就不是高一刀。
快腿儿终于急了:“连长,你等等,等等!我有办法,你交给我!”
片刻后,一块不小的石头被两个战士抬了进来,然后放在地上,贴着洞壁慢慢推过拐角边。快腿儿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贴着地面将头探出拐角位置,往洞里看了看,然后扯开了榴弹保险,将榴弹小心地放进石块与洞壁之间的倾斜夹缝,摆成一个稍微扬起的姿态。
接着撤回来,摘下刺刀反握在手里,脱下湿外套将握着刀柄的手缠了几缠,重新爬出拐角,将刺刀尖顶在了榴弹底火上,悄声说:“行了!”
高一刀将步枪反过来,两手攥着枪口,抡起步枪砸向快腿儿攥着的刺刀柄后。
啪——枪托狠狠砸中了刀柄,与此同时嘭地一声爆响,一阵冲击流瞬间卷起灰尘一片,弥漫了拐角处。
咣啷啷——洞里传来了金属撞击的落地声。
接着一片枪声突然喧嚣起来,洞里的匪徒开始拼命朝着拐角位置射击,石壁上被打得不停怪响。
撇下步枪的高一刀弯下腰,一把将趴在地上的快腿儿给扯了回来,大声道:“你怎么样?”
“我没事!可是……它咋没爆炸呢?我明明听见它飞进去了?”
一轮乱糟糟的射击过后,洞里的人意识到拐角处的人缩回去了,枪声渐停。
高一刀也纳闷,姓胡的说这玩意是化学弹,既然是个弹,它总该爆炸吧?看样子是颗哑弹,白忙!
等在拐角后的一众战士也是大眼瞪小眼,说这是个厉害玩意,以为会听到地动山摇呢,明显是给九排的人忽悠了,全是扯淡!
这时,洞里忽然传出几声咳嗽,接着有人惊叫,随后有人似乎开始连滚带爬撞倒了什么,稀里哗啦乱响,随后各种声音接连出现,呕吐声,呻吟声,哭泣声,窒息声,惨叫声掺杂着碰撞声,跌倒声喧嚣起来。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山匪甚至有人惊惧大喊:“有鬼啊!是鬼!饶命啊……”这种无意识的叫喊让惊乱的环境雪上加霜,变得更惨。
二连一众听得浑身直发毛,这他娘的什么情况?打进去那到底是颗什嘛玩意?吃人的活物吗?
封闭的山洞空间最大化地体现了化学弹的威力,那颗榴弹躺在山洞里肆无忌惮地冒着烟,连续发出微弱的嘶嘶响,释放着它被制造的使命。
正在惊疑中,猛地有人影狼狈地冲过拐角来,啪啪啪啪……慌乱中一阵射击,一个被熏得找不到方向的山匪被近在咫尺的二连战士给打成了筛子,扑倒在地,抽搐了几下再无动静。
而这时,高一刀也忽然觉得空气里带出了一股微弱的怪味道,然后他的一张黑脸猛地变成了绿脸,正欲用毅力压住这种难言的痛苦,却发现身边的战士们已经开始连咳带喘掉头往外跑。没有了观众还逞哪门子能?咧着大嘴也往外冲先。
狼狈出了洞口便大声下达命令:“扇形警戒!持枪的一律击毙!”然后跑向洞口一侧,扶着一块巨石弯下腰猛烈地喘。
二连战士们在雨里稀里哗啦一阵忙,片刻间枪口都指向了洞口,接着便有人影从里面踉跄冲出。
虽然连长说了持枪的一律击毙,但是执行起来可没那么容易,基本是出来一个躺下一个,这一仗憋屈到现在了,某些红了眼的战士脑袋里想的是血债血偿,连那些被洪水卷走的弟兄生命也算在了这些山匪身上,管你拿没拿枪,出来就毙!
这根本不再是一场战斗,现在已经演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送货上门的屠杀。洞口外的枪声不停地响,洞里面的众匪已经被熏得神志不清,恐惧的极限附带痛苦的极限,迫使他们只想得到洞外的清新空气,满心里只剩下这么一个执念,飞蛾扑火。
努力将脸扬起来,让雨水一次次砸在脸上,那一份份的丝丝清凉终于冲淡了痛苦的感觉,让高一刀的呼吸重新恢复了正常。回身看,几十具尸体摆在洞口外,血泥一片,不停被落雨拍打着,颜色越来越淡。
没兴趣考虑为什么没有活口,只想抓紧时间结束这一切:“一排上刺刀!找湿东西遮面,跟我冲进去!”
“连长,能不能等那怪味再散散?我怕咱现在进去也……”
“再等下去九排就真的开打了,时间对他们很重要!清空里面之后一排撤出来,换二排进,现在执行。”接过快腿儿递来的一块破布,在脚下的泥水中随意涮了一把,蒙了口鼻系好,端着刺刀便再次冲入洞口。
尽管湿巾蒙脸,仍然被那股味道熏得痛苦不堪。没有冲出山洞送死的那部分匪徒要么是已经昏厥,要么是痛苦地倒在洞里抽搐,进来的战士们要做的只是咬牙忍着难受的气味,然后用刺刀给每一个路过的躯体点名。
终于走进了洞穴中央,四周挂着几盏马灯,因为洞穴很大,光线仍然不好。然后适应了光线后的高一刀却一时忘记了窒息感,眼睛越来越亮,忍不住一步步往里蹭。
那里面堆着粮食,布匹,各种铁器,工具,一摞摞的箱子,一堆堆的锅碗瓢盆衣服鞋帽等乱七八糟日用杂物,弹药箱,枪架,煤油捅等等等等,包罗万象。
高一刀怂了!他下不了手,他真的不忍心将这一切付之一炬,如果在鬼子眼里这满山洞里可能都是些破烂,但是在独立团而言,这像是一座金山,高一刀舍不得烧。可是不烧的话,凭二连剩下这百人一次也搬不走五分之一。
“咳,先等等。咳咳……”高一刀制止了抱起煤油捅准备四处泼洒的快腿儿:“把捅放下,等我回来再说。咳……”黑铁塔匆匆走向洞外。
……
听闻两翼跑回来的人报告,说谷中洪水挡了路,过不去了。金疤拉再次慌了神,这还休息个屁!
目光终于落在一里外正对洞口的那个馒头高地,过不去就只剩最后一个办法,占领那个高地卡死洞口,这是最后的机会。
“现在出发,把那给我抢下来!”声音里带着气急败坏。
恢复了体力的众匪们无奈地爬出了泥坑,混乱嘈杂地开始四散铺开,正式向雨中的馒头高地推进。
……
一段战壕已经初具雏形,只是还不算太长,也不太深,够人坐在里面不露头。
“石成,带你的人进战壕!马良,流鼻涕,先不用忙着加深,现在开始顺着两端往两侧弧形延长。”胡义趴在吴石头和李响仍然在施工的机枪掩体里,朝着附近大声下达命令。
趴在石头后或者浅坑里的一班战士们匆匆爬起来,稀里哗啦踩出一片泥水响,纷纷跳进了那段浅战壕,摆上步枪,蹲姿射击刚好。二班三班分别改为往两边挖。
远方的雨幕中,渐渐铺开了一条黑线,越铺越宽,越铺越长,越来越清晰。
“胡老大,我到底啥时候开打?”已经趴在机枪掩体射击位置的罗富贵扭过满是泥水的脸,朝胡义喊,声音里带着一点微颤。
“远着呢!三百米再说,到时候你先打右翼。”
听到了胡义的回答,那头熊才感觉平静了一点,可是当他再次看向前方雨幕中的黑线,又开始紧张。
刚才听到了高地后方的山洞外有过一阵枪响,那说明化学弹被二连正常使用了,可是为什么到现在再没动静?高一刀搞什么鬼?在洞里点火也点不起来吗?
胡义心里正在费解这个问题,突然听到高地后对岸响起了高一刀的声音:“姓胡的,来见!”
又见?喊声撤退不就完了吗?难道还是打不下山洞来?只好窜出掩体,踏着泥泞大步奔向高地后方。
……
“你说什么?”胡义惊讶地朝对岸喊。
“我说我下不了手,东西多得超出想象!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高一刀索性将决定权踢给胡义了,因为如果要留这些东西,九排就得涉险,这个决定自然该由胡义来下。只要胡义说烧,高一刀再不甘心也会照办,虽然他觉得胡义从九排的角度考虑不大可能会留,但这么做会使他甘心动手,谁让独立团太穷了呢,真的太穷了。
事情总是循环着的,没有的时候,希望拥有;无法拥有的时候,便希望毁了它,让谁都不能拥有;而准备毁了它的时候,发现它已经在自己的手里,随时可以拥有;于是,又开始希望拥有……
**,是一个没有尽头的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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