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团长与小红缨,这两个人的关系?很复杂的。
他们既是长辈与晚辈的关系,又像是师徒关系,因为拜这个无良团长所赐,小红缨也没学成个好鸟。
他们既是上级与下级的关系,又像是战友关系,因为多年同行在一个队伍中,谁都没拿对方当外人。
可同时,他们又像是冤家,一个倚老卖老,一个目无尊长;一个喜欢欺负孩子解闷,一个恨不能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现如今,无良团长与缺德丫头,又一次对上了!
因此,雪后的大北庄,仿佛忽然之间变得风云诡秘,暗流涌动。
丁得一觉得,团部里好像都因此变得更冷了,他用双手拢着倒满热水的破茶缸子,来给自己增加温度。他知道,一连和警卫排基本满装,二连也不用操心,最缺枪的是三连,郝平和杨得士已经几次向团里请求给予武器补充。
现在团长利用派出重机枪组到酒站这个由头,偷摸九连的底,下决心打九连的土豪,是想帮三连解决点困难,毕竟他是团长,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虽然这个无良团长从没一碗水端平过,可也不能歪得太厉害,三连也是他的兵!现在九连减员到仅仅剩下一个架子了,但现在扫荡刚结束没多久,目前一个新兵都没招来,补不了,无奈。
“老陆,这是何必呢?胡义和秦优都不是吝啬人,给他们下个正式命令不就行了。”
“哼哼,你可太小瞧那臭丫头了,这种事情,她才是九连的大拿!造我这个团长的反都敢,你觉得胡义和秦优压得住她么?当着指导员的面扯旗拉队伍,这胆子都大上天了,我要是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就忘了马王爷几只眼!”
看着团长的嚣张形象,愣是没看出现在他有一点团长的样儿,丁得一无奈笑笑:“那你直接给她上军规不就得了!”
“上军规?那么大点个可怜玩意,我没法踢她吧?关禁闭有用吗?那地方和她家似得!写检讨?那熊孩子识的字还不如我兜里的子弹多呢,写了也不是她写的。要不直接开除队伍?我先问问你这个大政委同意么?”
“……”
“打蛇打七寸,她哪儿疼我从哪儿下手,让她长记性。哼哼哼……死丫头片子,狂成个袁绍了,今天本丞相就给她来个火烧乌巢!”团长一副大义凛然,黑眉倒竖目露凶光,说着话的同时还没忘了挥舞拳头增加气魄。
丁得一瞧得满头黑线,这是闲的,这可真真是闲的,哪是因公?眼睁睁的私人爱好,他又犯病了,想从那丫头片子身上找成就感呢!
随即便听团长一声威武大喝:“来人!”
屋门开,警卫员标枪一般肃立门口:“有。”
“传我将令,通知大北庄所有岗哨,即刻起,一旦发现丫头试图离开,就地逮捕。谁放了我拿谁是问!有职降级,无职全年挑粪!”
如此罕见的严厉惩罚听得警卫员一晃悠。
丁得一直咂舌:“这又是为何?”
“我怀疑她装病只是个拖刀计……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应该是要跑,回酒站去藏脏匿迹,而后再跟我翻脸耍无赖!”
“……”
“她不是装病么?要是跑,就摆明是假病,假病就是欺骗我,欺骗我就是欺骗上级欺骗组织,我不抓她抓谁?小样儿的,等着栽吧!”
丁得一傻了,呆呆朝团长竖起个大拇指:“老陆,你行……你真行……屈才了……我顺便代表组织提个意见,你刚才这句话应该把‘组织’这个词去掉。我觉得……组织是不会跟你蹚这个浑水的。”
……
周大医生在床边俯下身,语带嘲讽道:“还装昏哪?赶紧给我睁开眼睛听到没有?”
病床上的胡义假寐无反应。
“胡小义?小狐狸?”
一阵恶寒,赶紧乖乖把眼睁开了:“我……觉得我没事,我很好。”
“是不是没事要我这个医生说了算。现在眼睛往左看,往上看……”
无奈的胡义只能照做,按医生命令转动着眼球。
“嗯……看起来还不错。”她终于满意地直起腰,口袋里揣着两只手露出个微笑,准备离开。
旁边躺着的马良忍不住问:“周医生,我不需要检查吗?”
周晚萍止步回头,瞧了瞧马良:“你的连长就代表你们连了。”
“……”
这时咣当一声病房门开,一对小辫子冒着凉气儿钻了进来,差点跟要出去的周晚萍撞在一起。
“哎,丫头,这么急急火火的干什么?”
“我来跟狐狸告别!”
“告别?值班一宿你还没睡觉吧?你要回酒站?疯了吧?”
“哎呀没办法,这都是给团长逼得!”小红缨说完这句话绕过了周晚萍,直奔胡义床边:“狐狸,一会儿我得回酒站,我跟你说啊,如果团长或者政委来找你问酒站有多少余枪,你都说头疼想不起来!”
虚弱在破烂病床上的胡义傻瞪着眼看小红缨,全然不懂状况,旁边的马良苍白着脸接嘴:“丫头,好歹你把事说明白啊?这又怎么了?”
“日子没法过了!二连塞给咱们个田三七不说,我现在才知道那五个机枪兵是团长派到咱们那的探子,最想不到的是老秦竟然是政委的卧底!”一脸愤愤的小红缨说到这里伸出两只小手,朝马良比出七根手指头:“七个哎!咱九连这么点人竟然有七个奸细,这都能算半个连了吧?枪毙都枪毙不过来,这日子还能过吗?啊?”
胡义和马良咧着嘴呆呆无语,病房内另外两个王朋连的伤员,和停在门口的周晚萍这三位观众听得先是惊异,接着全笑了;周晚萍捂着嘴,那俩伤员差点吐了血。
不顾三位观众的嗤笑,小红缨继续开嗓子,把她刚才在团部的事情给胡义和马良做了简单陈述。
“……所以我一会儿就鯣酒站去,能藏的全藏起来,到时候不认账,实在不行随便交出几条他爱要不要!”
小红缨敢当场无遮拦地说,是因为病房里的另外两个伤员是王朋连的人,跟九连得算亲家,又不是**团的,所以完全没必要遮掩,而周大医生则更不必担心。
听完了事情经过,胡义没什么想法,眼下这情况,九连一时半会补不上人,于是道:“那些步枪放着闲,倒不如拿出来给人用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不行!”小红缨一翘辫子:“给警卫排我舍得,给一连我也没话说,可你看他们现在基本满装吧?二连自己有道,那肯定就是给三连,给三连我就不干!搂着那么多人,他咋不说给咱匀呢?”
躺在病床上的马良看着屋顶接茬:“人攒着要当营长呢呗!”
“狐狸,这回你必须听我的!”
胡义面无表情看了病床边的小红缨几秒:“你铁了心了?”
“嗯。”
“如果你被关了禁闭,现在我这德行恐怕不能去陪你了,我不知道周大医生会不会允许我爬过去。”
小红缨看着虚弱的胡义眨了眨眼,终于笑了。
……
牛大叔蹲在热气腾腾的灶台旁边猛抽了几口旱烟袋,板着满脸老褶朝正在往挎包里塞干饼的小红缨故作愤怒:“个死丫头片子,能不能省省心?嗯?折腾个什么?把饼给我放下,不许拿!你听到没有?敢出这个门我就打断你的腿!”
话是这么说的,可是他却不伸手,因为他担心这倔丫头一犯浑,万一要是连饼都不带就跑了可咋办?这么冷的天这么远的路,舍不得她遭罪。
小红缨被牛大叔这种口是心非的骂过多少次了,所以她不管不顾,把饼揣好,系紧挎包,小辫儿一甩:“团长不仁,我就不义。这都是给他逼的,你就别管了。嗯……等过几天我还回来呢,到时候我给你带烟卷儿来,是这次从伪军那缴的,老秦一半你一半,这回来的时候太慌,都忘了拿了。”
牛大叔面色一滞:“烟卷儿?可是……我抽不惯那个啊。”
“那你就把烟卷儿都撕了,还用你的烟袋抽烟丝不就行了!”
“呃……也是哈!”说到这,牛大叔忽然意识到话题跑了,又怒道:“那也不行!少给我打马虎眼。”
“哎呀不跟你说了,我走了。”
“给我站住!”
可惜小贼已经出了门。
晃着小步走着,出了炊事班大院,冷风中,把两只小手在胸前相互抄进袖口,脚步急急到了村口。
抬头看到了前方的一连哨兵,哨兵也在看过来,却不像往常一样打招呼,而是表情复杂地发着呆。
这让小红缨忍不住低下头看自己:“哪脏了?”
“丫头,你可不能怪我!”
这句话让小红缨立即止步警惕:“啥意思?”
“团长命令,发现你要离开就立即逮捕。如果放你过去,我要挑粪一年。”
“啊?”
“现在……我得带你去团部,希望你能理解我的……”
哨兵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小红缨已经兔子般地掉头朝村里猛跑,小辫儿飘平,吃奶的力气全使出来了!心中正在大骂:混蛋团长!臭不要脸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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