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鬼子报复式的长途奔袭,虽然因苏青的神来之笔而提前结束,但是一连遭受重创,大北庄成了废墟,杏花村成了废墟,树下村成了废墟;鬼子的撤退路线选择了南下,无名村也成了废墟,所过之处全成破败,烽烟满山,路线上的宋家村神奇地幸免于难,却也被抢掠一空,独立团的根据地几乎被拆光了;仗着是夏季,好躲,百姓损失倒不多,仅有少数不忍离家远躲的成为村郊荒尸,返回废墟的人沉默在残垣断壁间,落泪的心情都没法再有,只剩仇恨。
苏青常常站在酒站的碉堡旁,望着远山发呆,等待;战争中的等待随时可能变成永远,也因此比任何等待都值得,哪怕他是被抬回来,他常常被抬回来。
以为最先回来的应该是二连,结果先到家的是陈冲排,负责卡路的陈冲排本来只是想愉快地打个酱油卖个单,结果截杀了掉队伪军和伤兵十几个,缴获十来条枪手榴弹几个子弹二百余,按说这事够让他们得意起来,可他们是灰溜溜的走进酒站,一个个话都不敢多说。
因为陈冲不止被获救的老秦骂了一路,战斗结束的当时秦优就把陈冲给揍了,好一顿打,打得陈冲抱着脑袋窝在地上不敢起来。别说在九连,就是全独立团,也没人好意思打陈冲,因为他是友军团的,跟独立团没有隶属关系,秦优毫不犹豫敢揍他可不是因为职务,而是因为秦优原本也是友军团的,跟王朋既是同僚也是朋友,这陈冲相当于秦优的娘家人,揍起来全无顾忌。
这都到了酒站,秦优还揪着陈冲的后脖领没完:“我都劝他们举枪投降了你还打?你真出息啊,当时咋不连我一起毙了呢!你给我说,是不是胡义用死命令压的你?”
“我只是……不想让咱养敌人的伤兵。”
“又改口了?你不说你没看清么?我今天……”
这时苏青走近:“老秦,你们回来了!这是……怎么了?”
秦优闻声赶紧松开了揪住陈冲后脖领的糙手,尴尬甩甩袖子:“呃……咳……没事,我这是……跟他谈谈心,顺便说说戒骄戒躁的重要性。”
苏青瞅着灰头土脸的陈冲,倒霉形象貌似憋屈到家了,实在没看出骄躁在哪,却也不好多问,转而向秦优了解所知九连情况,可惜秦优也不知九连现在如何,之后离开。
看着苏青背影,秦优纳闷,这苏干事一向无表情,怎么刚才仿佛在她脸上闪过一丝担忧呢?大概是看花了眼,这才注意到陈冲还在他身边傻站着没动,于是继续朝陈冲不虞:“个不争气的!还戳在这气我?”
陈冲看着不远处刚刚被战士放下的缴获,一些带血的伪军军装和鞋都打包袱背回来了,舔舔干裂的嘴唇,忽然嗫嚅:“秦指导……虽然我……犯了错误,可这是我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第一次单独缴获战利品,所以……我想……把这些缴获送去牛家村,行么?我知道这不太……我只是问问。”
秦优注视陈冲无语了,好半天才反过劲来,一声长长叹息:“你傻么?这话你能问我吗?全当你没说过听到没有!谁给你下的狗屁命令你找谁背地商量去!这事我不知道!还有,当时你是为了救我,不得已才下令全歼敌人。记住喽,榆木脑袋!”然后拂袖而去:“一个个这愁人……”
阳光下,陈冲那张脏污汗脸到此时才露出了释怀的淡淡微笑,笑得很苦,很干涩,却透着简单的幸福。
……
又过了一天,二连才进了酒站,一条连绵的刺刀线懒懒散散拖拉成老长队伍,无精打采个个红着熊猫眼耷拉脑袋,乍一看还以为是大败而归。
那位金戈铁马的金兀术……呃不,那是天下无敌的高一刀,黑着丧气脸,走进酒站后看到空地中间大树下摆了一张破烂桌子,病容憔悴的一连长吴严缠着绷带坐在桌旁的破板凳上放风,于是立刻转向,一边解开衣领纽扣一边到树下桌旁,拎过桌上的破水壶拿过吴严面前的破茶缸给他自己倒满了凉白开:“能坐起来了?我以为你活不过这个坎了呢!”然后端起水来咕嘟咕嘟一口气灌到干。
吴严虚弱一笑:“你这是……吃败仗了?”
“败了!真败了!”放下破茶缸子高一刀一脸恨恨,顺势抬起右脚踩在板凳面上:“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就没想到还有比九连更不要脸的队伍!他好歹也能算是两个连呢,挂免战牌忽悠我放松警惕,然后直接跑了!晚上住炮楼底下吃饭睡大觉,白天到青山村路口放枪骂街,一打他就跑,不打他又回来骂,这算什嘛玩意?我算让胡杂碎给坑了,他们过去也是这么来回过招的吗?一群垃圾!废物!杂碎!捅八百刀都不能解我恨!”
吴严止不住又开始笑,笑到猛烈咳嗽起来,然后皱着眉头强忍伤痛。
慌得高一刀连忙闪到吴严身旁,却不敢轻易下手一时无措:“我说你这弱德行……可别死在这事上!”
吴严摇摇手,逐渐喘匀了气息,注意到了挂在高一刀胸前的望远镜:“嗬,十三式?跟团长那个一型呢!”
“怎么样?看出威风来了吧?哈哈……”
“什么时候缴获的?”
“前一阵胡杂碎不是死了么,就被我缴获了。”
“咳……咳咳……”又是一阵咳:“偷的啊?”
“我高一刀拿胡杂碎的东西能叫偷吗?说他欠我的还差不多!另外……这地图包,瞧见没有,这文件包,我跟你说连他那件军用雨衣我都没放过,就盼着下场雨来穿给他看呢我!那长雨衣是真不错,一面墨绿一面军黄,正反两色穿,绝对是尉官配!”
吴严的咳嗽再没能止住,终于直不起腰了。
……
又过了一天,孙翠和范二妞带着民兵队出现在酒站,她们原本在三家集暂住,收到了鬼子南下回城的风声后,提前返回酒站来,酒站村的百姓也在准备启程回家。
通过孙翠之口,苏青得知三家集已非昨日三家集,原本只有三间破房的冷清地方,现在成了难民集中地,因为三家集虽然距离封锁线不太远,但那里交通不便,四面环山层峦叠嶂易躲易藏,这也是那里过去能成为黑市的一部分原因,后来被九连和二连外加李有德打掉了金疤拉,三家集从此荒芜,但这次独立团根据地大部分变成废墟,导致一些临时躲往三家集的人决定不再离开,就地盖房开地,又因此吸纳了更多失去家园的人来,俨然成为了生机勃勃的新村落,人口规模已经超过酒站村,并且继续增长中。
那是二连的根据地,高一刀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次出发之前三家集仍然是个兔子不拉屎的穷山沟,仅仅这么几天功夫,他这到处鬼混的二连就要变成有家有业的人了,难道三天河东三天河西也能成立?为此立即派人赶回三家集去查实状况。
最后一天,酒站外才出现了九连。
当初离开的时候明明六十余,现在看起来是近百人队,因为其中多了三连一个排。
苏青不关心这个问题,她只是焦急地遥遥确认,队伍里似乎没担架,看不清他在哪,后来注意到一个最矮小的身影,步伐中带颠很轻快,她的心才落了地,掉头急急返回酒站里。
没回来的时候,天天等;现在回来了,不敢等。
一连的一个哨兵钻出碉堡,手脚并用爬到了碉堡顶上,静静望着那支灰色队伍在阳光下越来越近。每次有队伍回来,这个一连的哨兵都是这样头顶蔚蓝肃穆着望,只是肃穆着静静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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