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是个真正把天下百姓放在心里的人,所以才如此看重粮食。
现在番薯的出现,能起到如此大的作用,他又怎么不激动?
只见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龙颜大悦!
有了这番薯,再不担心天灾了,天灾来了又如何,粮食的产量足足可以增产即便不是三十倍,那至少也是十倍。
何况当方继藩说到,其实这番薯即便是在山中,也可以开垦耕种,这更令弘治皇帝眼前一亮。
这样说来,该种粮的地方依旧可以种粮,而从前本无法种粮的土地,或是寻常的劣田,则可以用来种植这红薯。
没有人比弘治皇帝更清楚这东西的价值了。
薯叶可以做菜吃,果子可以充饥,还可以喂畜生,只是寻常的小户人家哪里敢养畜生啊,这畜生一张嘴,顶几个人丁的口粮了。
一下子,方才君臣们在一起唇枪舌剑的问题,像是一下子荡然无存了。
兵部和户部为了粮食而争执,各省如何紧急调粮入京,这些原本是天大的事,却因为这小小的红薯,至少暂时而言,在人口没有急剧的增长时,一切……都成了小的不能再小的事。
此时,弘治皇帝脸色一正,手指着这番薯,决然地道:“传旨,红薯列为贡品,令西山每年送五千斤入宫。”
呼……
群臣沸腾起来。
陛下的态度不言自明,这番薯,口感一定不差,陛下很喜欢。
“此物……可以推而广之吗?”弘治皇帝死死地盯着方继藩。
方继藩断然道:“本来……是不可以的……”
这句话令弘治皇帝想打人,话说一半,找死吗?
方继藩继续道:“至少原本很难,臣的预想是,没有十年二十年之功,想要推广开,很不容易。不过……在副百户张信,以及总旗官杨达、张彪,及至小旗官朱正、曾建、陈新和诸校尉王燕、邓杰……力士陈韬、周武……”
方继藩不急不慢的,报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名字,百户所一共七十三人,每一个名字,他都记得,凭着自己的好记性,几乎没有拉下一人:“在他们的协力之下,臣已经可以担保,绝对没有任何问题,屯田所将尽力协助各地官府,进行推广和试种。”
弘治皇帝也是很有耐心的听着,脸激动得通红,同时也暗暗的记下了这一个个的名字。
再抬头,看着衣衫褴褛的张信等人。
张信等人岂会不明白,这是方百户刻意的为自己等人请功呢?倘若方百户想要将功劳揽在自己一人的身上,其实谁也没有什么话说,大明官场,不就这规矩吗?你即便再如何流汗流血,拼了命又如何,功劳也理所当然不是你的。上官能从指甲缝里留点肉沫给你,已算是良心了。
可方继藩却是当着陛下的面,一个个点了他们的名字,这摆明着就是百户大人刻意的在陛下面前为他们请功啊。
什么没有他们,十年二十年都不能推广,别人不知道,可是屯田所上下心里却都清楚,没有他们,别人也能成,他们只是好运的跟随了百户大人罢了。
见弘治皇帝朝他们看来,张信等人一个个激动得不知所措,纷纷拜倒道:“陛下,这都是方百户的功劳,卑下人等,不敢居功。”
刘健站在一旁,心里不由骇然,他盯着方继藩,此时,有些不太明白了,这家伙……德行竟还不错,从前不都说他缺德吗?
英国公张懋看着这一幕,心里更是惊涛骇浪起来,他深深地看了方继藩一眼,却见方继藩依旧还是那副好死不死的样子,很欠揍!只是,虽同样还是这表情,可张懋却隐隐感觉到,方继藩的头顶竟隐隐有一圈圣光。
厚道!
弘治皇帝心里已是狂喜,说实话,现在即便他手舞足蹈,都觉得是再正常的事!
拼命地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弘治皇帝却别有深意的看了方继藩一眼,道:“这么说来,他们才是首功?”
“臣是个诚实的人,所以他们确实才是首功,至于微臣,在这红薯的种植和培育过程中,其实也没出多少气力。”
倘若是别人,当然急于希望向皇帝夸大自己的功劳了。可方继藩很清楚,这功劳很大,足以容得下所有人雨露均沾了,既然如此,倒还不如展现一下本少爷的人格魅力。
自然,方继藩说的话,也并非是全无道理的,没有张信这些出力,这红薯还真不可能今日就能献上。
“呼……”弘治皇帝站了起来,背着手,来回踱步,他突然兴奋地道:“祖宗保佑啊。”
“……”
“传旨!”在祖宗保佑之后,弘治皇帝斩钉截铁地道:“羽林卫屯田百户所,升为屯田千户所,方继藩为千户,张信为副,其余人等,各破格加官一级。张信辅助方继藩有大功,此功不亚于杀贼,敕为丰城伯,总旗官杨达、张彪,敕世袭千户,其余人等,也按例封赏下去,这些人中,有妻子的,该给诰命的给诰命,该敕命的敕命,此外,在西山营造石坊,表述他们的功绩!”
张信一楞。
连他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就这样直接封伯了。
这可是世袭的爵位啊,可以子孙传承万代,永远存续的。他乃英国公的幼子,按理而言,是不能继承爵位的,虽然靠着父亲的荫庇,总能做一个官,可数代下去,便什么都不是了。
种地……竟是种出来了个伯爵,这若是以往,只怕说破天都没人相信吧?
张信心里激动不已,心里再大辛酸似乎一下子都得到了回报,他直接拜倒,哽咽道:“臣……谢陛下恩典。”
其余诸人也纷纷拜倒,有人甚至直接哭了,这些日子,吃了许多的苦,原以为被打发去了西山,算是倒了霉,谁知道转眼之间,人人加官进爵,甚至将来子子孙孙都有了荫庇。
张懋更是狂喜不已,家里又多了一个伯爵了,张家……有幸啊,仿佛一下子,这么多年来压在自己心头的顽疾,一下子一扫而空。
他感激地看了方继藩一眼,此时他还怎么不明白?没有方继藩,自己的儿子怕是一辈子也别想有什么大出息的。
此时,弘治皇帝则是看向方继藩道:“方继藩,你想要什么赏赐,你尽管说来,朕无有不应。”
“……”我想要什么?
我想封王,可我不敢说啊……
方继藩将心里话憋在心里,很难受,咳嗽了一声,才道:“陛下,臣世受国恩,已被陛下敕为了千户,已是感激不尽,天恩浩荡,哪里还敢要赏赐。”
这话有点违心,所以心,有点痛……
“噢。”只见弘治皇帝背着手道:“你既如此高风亮节,那么再传朕旨意,给方继藩也立一座石坊吧,叙扬他的功绩,使其美名,流传千秋万代。”
“……”
石……石坊。
方继藩哭了。
所谓石坊,其实和牌坊差不多,一般的妇人,若是守贞,名扬四海,于是朝廷或官府往往会下旨造牌坊进行旌表,这牌坊光鲜亮丽,矗在家门前最显眼之处,上头则刻写了该妇如何守贞的事迹,号召大家学习。
而石坊,则是针对男人的,比如方继藩这种,朝廷专门会命翰林撰写旌表的文章,然后在方家的门脸上造一个大牌子,势必是光彩夺目,让所有路过的人都不免要啧啧称赞。
方继藩连路人们夸赞的话题都想好了:“这就是那个不要封赏,高风亮节,所以朝廷特别旌表的傻X。”
方继藩抬眸,忍不住幽怨地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别有深意的样子,随即道:“你的事先放一放,朕岂会亏待了你?”
方继藩这才松了口气,陛下您得厚道啊。
却在这时,有人道:“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臣更该恭喜的,乃是这天下万千黎民百姓,有此红薯,这天下军民,有福了……”
说着……滔滔大哭之声。
众人看去。
不就是方才呵斥英国公张懋的刘大夏吗?
刘大夏是君子,所以先是恭喜,之后再提到了黎民百姓,紧接着一场大哭,无数的眼泪真切的落了下来,顿时……所有人都肃然起敬!
刘大夏虽只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可他的品德之高洁,心里对百姓的偏爱,实是非寻常人可比啊。
果然不愧为君子。
只是他这一哭,方继藩不禁有点恶心了。
怎么说呢,装逼没啥,可有事没事就把可怜的老百姓拉出来,然后又是哭又是嚎嚎叫的,这百姓多可怜啊,本来就穷,你特么的一个官,人家也没吃上你家的大米,偏偏天天被你口里挂出来,这哪里是心里装着什么军民百姓,这是被你天天用嘴挂起来鞭尸啊。
屯田所的兄弟,为了红薯,个个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的,可他们有天天这样装吗?
君子……我呸!
方继藩眯着眼,心里冷笑……
我今天若是不搞死你这伪君子,我还不姓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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