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继续看下去,便是操练纪要了。
这不同于所谓的孙子兵法之类的笼统之法,而是几乎每一个要求细节,都是详尽无比,从号令,至战法,再至行营、武艺、守哨、水战,等等,哪怕是每一个士兵临阵时,都有足够的要求。
这等兵法书,若是读书人看了,只怕要头痛。
因为里头的文字太啰嗦,反复的罗列了该怎么去战斗和赏罚的细节。
不懂行的人,看了也只是嗤之以鼻。
因为操练和打仗这等事,何须如此详细。
可戚景通看来,却是心里骇然。
这……不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强兵练兵之法吗?
他不是读书人,同时,他又不是寻常人,他对战争和操练,乃至于大明的士兵,都有深刻的认知。
正因如此,他才察觉到,大明的军制,或许在百年前,曾强极一时,可到如今,早已是腐化和败坏,弊病丛生。
戚景通自觉地自己是孤独的,他看出了太多的问题,可又如何?
他没法儿改,即便当初是在蓬莱水寨,即便当初,他受兵部的青睐,可他也深知,挑选士兵,并非是他能做主,军粮供给,也非他能做主,乃至于,如何奖惩部众,也非他可以一言而断。没有足够的军粮供给,操练就没法加强强度,因为士兵的身体吃不消。而一旦操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士兵们便容易涣散。兵心一散,就游手好闲,到了战时,顺风时尚可一窝蜂冲杀一通,逆风时便是一哄而散。
人最可悲的是,当他看到了问题,无力去改变,所以就将一切,寄望于运气。
当初他带着舰船出了蓬莱水寨,何尝不就是寄望于这运气呢,结果……上天绝不会眷顾没有准备的人。
他继续看到此后,关于士兵作战和水战的阵法,三五人为一队,士兵们各司其职,要求做到,无论多少贼人,士兵们都需保持与自己袍泽之间的协同,甚至提出,擅逞勇者,军法处置。
军法之中,更是严厉:砍伐人树株,作践人田产,烧人屋房,奸淫作盗,割取亡兵的死头,杀被掳的男子,污被掳的妇人,甚至妄杀平民,假称贼级,天理不容,王法不宥者,有犯,决以军法从事抵命,必诛不论。
戚景通身体颤抖。
这……就是自己想要找的强军之法啊。
这里头几乎每一个文字,都在针对明军现有的弊病去纠正,其中规定的所有细节,几乎是为缔造一支新军量身打造。
甚至,有不少练兵之法,从前,竟还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当时的自己,也曾幻想过,倘有一日,自己该如何革除弊病。
自然,他深知自己是做不到这些的,这些,不过是一些念头罢了。
他甚至在想,自己若有儿子,一定会将自己多年的想法,告诉自己的儿子。
自己做不到,未必儿子做不到。
可现在……
没有人可以懂戚景通的心事,唐寅不会懂,文武有别。胡开山不懂,胡开山从前不是武官,不曾真正深入的了解过大明的军制。
戚景通的心底深处,居然露出了悲戚。
此书……就好像专门为自己写的一般。
也是专门,为了大明这腐朽老旧的军制而提出。
戚景通赤红着眼睛,看向唐寅:“按这兵法纪要练兵?”
“对,便连选兵,也是用此法。”
瞬间,眼泪便遏制不住的出来。
兵败之后,戚景通没有哭。
贬为副千户,戚景通依旧没有哭。
胡开山一拳砸在他的肩窝上,疼的他龇牙,可他依然没有哭。
可现在,戚景通哭了,噗通一下,他跪在了带着鱼腥的泥地里,如获至宝的抱着练兵纪要,泪洒下来,哽咽道:“戚家世受国恩,至今百二十年,而今北有鞑靼、南有倭寇,这俱为朝廷心腹大患,而诸军……已不堪为战,长此以往,谁来保境安民。而今……而今……终于有救了,有救了啊……我戚景通……咳咳……”
唐寅一脸习惯的看着戚景通。
真的很累啊。
自己的恩师,总有惹人哭的功能。
跟在恩师身边,这样的场景,唐寅见得多了,哭出来就好,没啥。
胡开山却是不落忍,忙是要将戚景通搀扶起,可实际上,却几乎是将戚景通拎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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