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继藩等人已疾行至仁寿宫。
寝殿里,弘治皇帝还是衣不解带的守着。
太皇太后又醒了,可气色极好,弘治皇帝握着太皇太后的手,不断的唏嘘感慨,只是这几日来,他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虽是心痛如刀绞,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却是勉强挤出了一些笑容。
朱厚照和朱秀荣等人,跪在塌下,太皇太后瞥了朱厚照和朱秀荣一眼,微微颤颤道:“地上凉呢,快起来,起来吧。”
朱厚照不敢起,朱秀荣只是拿着帕子抹泪。
太皇太后觉得自己的心口堵得慌,幽幽道:“哀家,已到了古稀之年了,活得太久太久了啊,这辈子,事儿遇到了不少,荣华富贵,也是享过的。当初,经历过许多天都要塌下来的事,英宗皇帝啊,他被俘去了大漠,那时候哀家就想,哀家或许撑不住了,可最后,还是撑过来了。后来,你的父皇,他将宫中弄得乌烟瘴气,哀家心里啊,又是乱成一团,心里想,还不如死了干净呢,眼不见、心不烦。可哀家,却终究又活了下来,哀家上半辈子,虽是荣华富贵,可心里哪,苦。直到有了你,哀家记得,你进仁寿宫的时候,只生的有膝盖这么高,如受惊的小鸟一样,哀家见了你的第一眼,便知道,哀家得活着,得好好的活着,哀家的孙儿……咳咳……”
太皇太后气若游丝,继续艰难道:“哀家得看着自己的孙儿长大,他这辈子,无依无靠,哀家活着,才能做他的靠山。你的祖父,你的父皇,哀家说本心话,都不是一个好天子,也不是一个好丈夫,不是一个好儿子,可你……皇帝啊,你是哀家的贴心人,哀家有了你,才自觉地知足,这辈子,值了。”
弘治皇帝不做声,太皇太后又微微的咳了咳:“哀家有了好孙子,又有了曾孙,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到了这个年龄,就是闭上了眼,也可含笑九泉。”
“哀家的娘家姓周,说句本心话,他们没什么出息,上上下下,都是一群糊涂虫,哀家在的时候,他们还有一些恩遇,有一日,哀家不在了,皇帝不要嫌弃他们,可也不能重用!”
说到此处,太皇太后深深凝视着弘治皇帝,带着不舍:“他们是办不成什么事的人,陛下若是重用他们,反而是害了他们。”
“是,是,朕知道了。”弘治皇帝张大眼,不敢闭上眼睛,生怕眼睛不上,眼眶里的湿润便要凝聚成泪滴淌下来。
太皇太后带着一脸深深的疲倦:“至于周腊,周腊是周家唯一的孙儿,周家的血脉,都维系在了他的身上,而今啊,他蒙难了,哀家心里,又何尝好受呢,可是没有办法啊,哀家心里比什么都明白,当初英宗皇帝被瓦剌人俘了去,大明不照样扶了代宗皇帝登基,与之决战?”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哀家最盼着的,反而是不如早些死了干净一些,倘若早死几日,没有听到这糟心的事,周腊出了事,哀家至少也总听不见,而今哪……”
太皇太后只是摇头,她吁了口气:“该交代的,就交代这些吧,身后之世,哀家其实也并不担心,哀家有你呢,下葬的事,你已预备好了吧?诶,哀家多活了数十年,却不知与英宗先皇帝合葬一处,这数十年阴阳相隔,再见时,却不知他还认不认得哀家了。”
弘治皇帝握紧太皇太后的手,这手越发的冰凉,弘治皇帝突然失声痛哭,宛如孩子一般,匐在太皇太后的身上:“祖母大恩……朕……朕……”
太皇太后将手自锦被中伸出来,轻轻的拍着弘治皇帝的背,脸色愈发的苍白的可怕。
她心里郁闷啊。
萧敬忙是上前:“陛下……陛下……”
弘治皇帝却是失态,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朱厚照便也滔滔大哭,他嗓门大,声震瓦砾。
朱秀荣扶着额,连日的打击,令她心力交瘁,几乎要昏死过去。
却在此时,有宦官匆匆进来:“陛下……陛下……”
萧敬怒了,看着这宦官,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朝他使眼色,这意思……是让他赶紧滚,这个时候,你也敢来?
可那宦官却如桩子一般:“陛下,周腊………周腊回来了,来拜见太皇太后。”
寝殿里,依旧还是哭声如雷。
即便有人听到什么,也只是以为自己情绪过于激动,因而产生了幻听。
小宦官急了,高声道:“陛下,周腊回来了,来拜见太皇太后。”
这一咋呼。
一下子,寝殿里没有了声响。
所有人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弘治皇帝带着几分滑稽的样子,目光已扫过了小宦官的身上。
太皇太后似乎已觉得自己又是半梦半醒,自是一脸不信。
朱厚照回头,有点懵。
朱秀荣还是哭哭滴滴,我见犹怜的模样。
张皇后倒是听得最真切,奇怪的朝小宦官看去。
这一切……过于诡异。
那周腊,人在关外,明军根本没有出关营救,大明,也绝没有派出任何使臣,前去和谈。
这种情况,几乎这个家伙,是必死无疑的了。
想活都没法活啊。
甚至周家那儿,连衣冠冢都准备好了,就等关外的噩耗一传来,便将他的衣冠,葬入周家的陵园。
周腊……回来了……
感觉像是在骗人。
弘治皇帝面色很冷,眼里带着锋芒,这个时候,他没闲工夫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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