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洋,这连绵的雨季,格外的漫长,对于庶民而言,宛如噩梦。
只是……似乎如这每年都会照常抵达的雨季一般,王公贵族们,对于庶民们的漠视,也是格外的刺骨。
孔圣人的言论,虽是被后世进行过许多的曲解。
可无论如何,民为本以及家国天下,士人当以天下为己任的思想,却是延续下来。
诚如新学一般,若没有儒家的熏陶,那也只是无根之木,水中浮萍。
遇到了灾情,在大明,无论是否有人别有居心,可是赈济却是士大夫们的共识,哪怕他们其实做的并不好,甚至有人背地里借机牟利,口头上,也需支持的。
可是当西洋各国的灾情一封封的报到了吉宝港,刘文善看着这一封封来自四洋商行密探,还有深入各国传授新学大道的新学士子们各种奏报,顿时,目光微红。
河水泛滥,吹毁家园无数。
缺医少药,瘟疫开始肆虐。
百姓无粮可食,饿殍无数。
毒蛇猛兽肆虐,竟如人间地狱。
百姓们涌入附近的寺庙。
寺庙倒是勉强给予了一些帮助。
可是这些帮助,杯水车薪。
刘文善沉默了。
当初,王守仁在交趾传学,涌现出了大量的读书人,这些读书人,深入各国,效仿王守仁,为圣学立言,他们深入山岭,而今……见此天灾,也只有无力感。
解决的根本方法。
是治水,是修建河渠疏导。是修建一个个的水库,随时在雨季时进行蓄水,待到雨季过后,通过河渠,进行灌溉。
还有大量的研制蛇药,在聚居区,大量的杀灭蚊虫。
而这些……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刘文善叹了口气。
刘瑾眨了眨眼:“爹,又怎么了?”
刘文善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而已,大灾当前,百姓已是死无葬身之地,毒蛇猛兽与瘟疫遍布,为政者,不励精图治,寻求治国平天下之理,哪怕是派出官员舒缓灾情,赈济百姓,平时多修河堤,带领百姓开荒农垦,以储备粮食,防止不时之需。值此大灾,却是求问鬼神凶吉,以僧众安抚百姓……我……”
他张了张口,最终,将这些本要抨击的话,吞回了肚子里去。
各国的国君,已开始向鬼神求告了。
而黎民百姓们,却在接二连三的死去。
或许……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那些将死之人,或许依然还深信,自己下辈子投胎,可以去一个好人家吧。
可是………
这在刘文善看来……却是无法接受的。
他是儒士,士人讲究的是入仕,即所谓,我既出生于良好的家庭,获得了良好的学习条件,能有机会获得功名,我的最终理想,乃是拜相封侯匡扶天下。
刘文善道:“真腊国王,捐纳了大量的钱粮,予以寺庙,祈求上天能化解危厄。其余诸国,大抵都是如此。刘瑾,神佛有用吗?”
刘瑾想了想:“宫里许多人都信,儿子从前也信。”
“此后为什么不信了?”
刘瑾想了想:“这一世都这么辛苦了,下辈子,说不准,还是做阉人,哪里有这辈子遭了罪,下辈子就能享福的道理。”
刘文善眼眶微红,却突然笑起来:“是啊,这辈子,都不敢让自己过的更好,何必希求下一世,天下万民,何其苦也,这么多人流离失所,颠沛流离,只有让天下安定,战胜灾祸,让无数人能吃饱穿暖,下一世,哪怕真有投胎转世,亦可好好的活下去。他们指望这辈子不触怒上天,下辈子能过的好一些。我辈读书人,当效孔圣人,遵从恩师教诲,创造一个人人安乐的世道,要教那些无论是胎投的好或是不妙的人,都有饭吃,都有衣穿,这才不愧对圣学之名。”
刘文善沉默了片刻:“刘瑾,紧急知会天津港,多备蛇药以及其他药物,预备一些粮食……自然,不必细粮,粗粮即可。想来不久之后,这西洋诸国,在天灾之后,便是粮荒了,用那些粗粮,勉强救治一些百姓吧。”
“啊……”刘瑾错愕的看着刘文善:“爹,咱们不是来做好人好事的啊,咱们……”
“我们当然是来经略西洋的,按理来说,这里越是生灵涂炭,于我越是有利,甚至,我们还可以趁着粮荒,囤货居奇,垄断粮食,还可以牟取暴利。可若是如此,那么……我们还有什么颜面,经略西洋?君子行的是正道,用的乃是阳谋,阴谋诡计,可以图一时之利,哪怕可以不必背负骂名,可是……对得住自己的良知吗?”
“我们既然可以堂堂正正的取各国货币而代之,那么,救济最穷苦的百姓,让他们活下来,看到了除了下辈子转世投胎之外的一道曙光,有何不可?账,不能一笔笔的算,要算总账,若只盯着一时的得失,那是商贾,非士人也。”
刘文善咬咬牙:“按我说的话去做,时间紧迫,要加紧备货,半刻都不得耽误。”
刘瑾看着自己的爹。
叹了口气。
“你是咱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刘文善说罢,低头,又拿起那一份份触目惊心的奏报。
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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