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 (的.)面对李大人『逼』宫式的查案奏请,堂堂的秉政太后总不能亲自与李佑辩驳,殿中大臣也没有出面说话的。
在文官互相攻讦揭短习以为常的大明朝,大家从来都是以最高道德标准要求政敌,谁有点短处都遮掩不住的。殿中这些大臣只要是稍有顾忌的,谁肯沾惹暗杀士人这种丑恶到极致的名声?有了这个,不被政敌骂到遗臭万年也差不多了,一辈子做官也别想安生。
老首辅也打定了主意,只开口议继任首辅之事,别的一概不理,以不变应万变,坚决不上李佑的当。谁知道李佑在这里面暗藏着什么玄机。
故而乏人力ting,一时没主意的钱太后暂且只能沉默以对。再将李佑拉下去廷杖的确也是个办法,但解决不了问题。才打了两下,就让李佑的声势涨了数个量级,再打下去就要将人心都推到李佑那边去了。
代行君权的慈圣皇太后再次感到列祖列宗的无奈。
气焰升腾、得势不饶人的李佑再次叩首,脑门砰砰的敲金砖,极其失礼的大声奏道:“国家养士,岂有不教而诛者!jian邪隐匿,人心难平,正气何存,天理何在!臣不惜此躯,愿扫强梁,为圣母除忧!”
声如金石,铿然有力,再搭配被廷杖后的衣冠凌『乱』惨状,好一付节义大臣的尊容!简直令人有喝彩冲动。
太后还在沉默,不是她不想洗白自己,而是她深知不能再给李佑话语权。此前好不容易才设下圈套将李佑罢职放逐,就要赶他出京师,若再给他这个机会踟蹰不去,拿住案子翻云覆雨,以他的狡诈天知道又会生出多少事端。
其实李大人严格说起来,此时已经被黜落,身份并不是朝臣,没有资格在殿中说话议事了。所以他选择在这个时间爆出六监生案与钱家有关的丑闻,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为了可以在殿中说话。
但要以为李大人的心术如此浅白就大错特错了,他的真实意图并不是『逼』太后再次授予他查案大权。
这案子查不查下去没有什么意义,李大人对此已经没有兴趣了。他之所以那般表态,真正目的是孤立钱太后。
这个目的,似乎已经达到了。不过做生意永远没有嫌利润多的,眼下的大好时机很难再有第二次了,李大人也不想再有第二次被打廷杖的痛苦经历了,且先继续疯狂卖直捞够本。
幸亏当初崔监生提醒了一句“害人之心可以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自己当时真忠心耿耿的将所有指向钱家证据都斩断,今日便彻底被动无奈了。
话说钱太后已经渐渐察觉到情势不对了,看着一个个藏头缩尾的忠心臣下,她感到离心离德的氛围正在弥漫,仿佛有苦心经营多年的基业瞬间崩塌的感触。
此时除非是无耻到根本不顾舆论清议的jian邪小人,没人会出来帮着钱太后反驳和斥责李佑。现在的李大人,已经通过造势演变为了天理正义的化身。
或者说如果没有外压还好,为了圣上当一次小人邀宠固恩也许是划算的。但当前许大人一方虎视眈眈,势力强大,去做小人绝对是肉包子打狗的赔本买卖…没见张首辅都不言不语了么。
至此钱太后终于认清现实,再这样继续装糊涂,只怕要人心尽失了。不由得恨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兄长,她到现在还被meng在鼓里。既然犯下了事情,为何不早些对她坦白!导致如今先被外臣捉住了痛脚连累到自己!
恨归恨,但钱太后又考量起得失。她在世时,还能使别人有所收敛,这个情况(武动乾坤最新章节)下定案相对有利,此事便算彻底了解。如果眼下一味庇护,等到自己千秋万岁之后,这桩公案若被重新翻出来,入罪只怕比现在严重十倍。想必那时天子出于政治目的,也不会维护他的舅舅了。
有了打算,慈圣皇太后便下谕道:“张、方二太学小吏下刑部狱,此案交由三法司会审。钱安父子到庭受询,如有牵连,绝不姑息!若是管教不严之过,哀家下诏罪己!”
又带着真恨补充道:“李佑黜落出京三日内成行,不得延误!”
这些谕旨一出口,群臣心中齐齐直呼李佑真的扬名了!这次可不是诗词小道方面的才名,是足以充当官场硬通货的大名声!
顿时无论敌友,殿中所有大臣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佑身上,用各种复杂的神se目睹着景和朝政坛超新星的冉冉升起。
仗义执言,指斥贵戚、面犯圣颜、谏君改过、惨遭廷杖、被贬出京。
由这几个充满伟光正se彩的形容词组合成的模板,不知从多少青史先贤事迹中提炼、凝聚而成,如今居然可以一个不差的套用在李大人身上。
虽然不是那么严丝合缝,水分甚大。譬如先有廷杖后有直言疑点甚多,又譬如仅仅两下廷杖的含金量很值得商榷…但也很难得了!
要知道自从景和朝以来,没有别人能同时刷出这几项成就,没有人比此刻的李大人更接近于那个荣光模板。
欣逢盛世,岂能没有风正节高的贤臣点缀?岂能没有方严敢谏的楷模增光?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啊!
有人便感慨道,为什么他今天又是最大赢家?李大人这两下廷杖太值了,既有了廷杖面子又有了不重伤的实惠,最后还迫得太后不得不服软,这下他的声望不知道要涨到什么地步。
仅凭景和朝大臣中第一个犯圣颜挨廷杖的名头,便足以傲视百僚…更别说前头还顺手捞一个拥立天子亲政之功,大概未来也是属于这个十九岁年轻人的。
那些已经做到二三品的大臣或许带着几分羡慕,但还算冷静,毕竟他们几乎已经到了官场。
但是在场的二十几个七品科道官们则全体沉mi于眼前现象不能自已了,如醉如痴…要知道,科道言官就是靠清望声名来吃饭和升级的,李佑今天所遭遇的对言官而言,堪称是神乎其神的梦幻场景,只恨不能学会夺舍**取而代之哪。
慈圣皇太后扫视群臣,喟然长叹。当年不该被文官大臣们忽悠,彻底罢斥中官、厂卫势力啊。至今才知道,作为大明君上,对你最忠心的人还是太监啊…
这个李佑,受过多少恩惠?加官进爵不在话下,甚至宫中传起他是自己亲族这种流言,但今天仍然毫不犹豫的站在了许道宏一方!
老首辅张若愚,前一刻还是共进退互为盟援。不过是被李佑随口说一句“监生命案,首辅心虚”,也不敢为这个案子出头驳斥,放任李佑『逼』宫!
越想越是心苦。
即将被赶出京师的李大人在万众瞩目之下,上前谢罪陛辞。
殿中众臣还在围观李佑,但朝仪有点『乱』,这时候,有一股幽细的抽泣声渗入了耳朵里。
奇怪,殿中哪来的哭声?群臣举目四望,却发现上面珠帘内的人影正低头抬手,仿佛以袖抹泪。
众人皆目瞪口呆,慈圣皇太后居然在金殿上当场失态哭泣了…正要行礼的李佑也惊呆了。
“尔等世受国恩,如今却处处『逼』迫我朱家孤儿寡母,无一事不相争,无一事能顺意,想先皇殡天时…”钱太后哽咽几不能语,断断续续的说道。
皇太后已然哭将出来,醒过神的群臣无不顿首参拜,此起彼伏请罪道:“臣有罪!”
再想起来,这位太后虽然视朝听政,坐在宝座上代行皇权,平常也被大家用圣主代指,但她并不是男xing皇帝,本质上只是位三十七八岁的寡fu。
将成年天子『逼』到无奈落泪,还称得上刚直耿介。但把孤儿寡母『逼』到掉眼泪的…可以翻翻史书,干出过这种事的都是何等人物。
自从帘现哭影,李大人便知道,又玩过头了。当他再次进入众人视线里时,不会从小伊尹、小周公变成小王莽、小曹『操』罢?
前后反差令人纠结啊,难道今后“仗节死谏”的李大人会变成“欺凌孤儿寡母”的李大人?
又是一项第一?
确实,落在身上的目光不再像方才那般热忱了。但李大人不愧是李大人,仍然死不悔改的保持了语不惊死人不休的做派。
“臣在阁中半年,与诸大学士多有往来。『绿『色』』老逢迎媚上,彭阁老虚文矫饰,杨阁老年资尚浅。唯有徐阁老进退有节,法度严谨,谦虚自抑,善纳人言,实为元辅之相也!”
……
……
……
好罢,如果大家没听错的话,李大人滚蛋前以六品地方官身份点评了一番宰辅大学士们的品行,然后推荐政敌徐阁老继任为首辅?
袁阁老与彭阁老这两个大学士,是最有希望出任首辅的两个大学士。听到李佑居然推出徐阁老,登时在心里不约而同的不知第几次破口大骂李佑。
新鲜出炉的许次辅则会心一笑,李佑的想法居然与他相同,还帮他抢先挑起了这个头。
这徐阁老虽然只是因为老首辅强行援引而得以入阁,本身资历声望都很差,只能依附于彭阁老。但正因为如此,徐阁老去继任首辅再好不过了。
老首辅大概知道自己门生还不成势,所以想推与自己门生的彭阁老上位罢?自己现在大力支持他门生,看他如何是好,许次辅暗道。
接下来武英殿里的故事,与充满争议的李大人无关了。他步出殿外,拾阶而下,其时正午,日当中天,光芒万丈。
回想今日的bo折起伏,大概到老了的时候,可以对儿孙辈吹嘘:“景和八年的那一天,十九岁的我曾经迫使老首辅辞职,曾经直接推动新首辅和新次辅上任,曾经『逼』得太后哭鼻子,曾经挨过景和朝第一次廷杖,曾经成为大明全体言官一刹那的偶像…”
李大人不知为何,忍不住起声高歌“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在宫禁宿卫的诧异目光中,扯下象征朝参官身份的腰间牙牌,顺手扔至御道上。便出了重重宫阙,扬长远去。
后记:景和八年二月,前尚宝司丞、中书舍人李佑因丢失牙牌,罚俸禄一年。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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