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二十六章 兵马司闹剧(1 / 1)

李大人的话,句句诛心。张吏目感到自己的心境在一刹那间被击得粉碎,仅存的自尊瞬时消失到无影无踪。

这也是他罪有应得了,单纯靠着欺压弱小者建立起来的自得与骄傲,即使打着律法名义,那也终究是沙滩楼阁,迟早会被更强大的势力摧毁。在李大人面前,他也只是小人物而已。

李佑站起来,再也不看已经心死如灰的张吏目,指挥手下在大堂的廊下摆起座位,他亲自坐于此处,监督手下执刑。

南城兵马司所属尚有百余军士,但都被各正副指挥带出去巡视了,衙中只剩吏员十人和差役三十余人。都被李大人下令人人杖责八十棍,然后扔到门外沿街示众。

这些人也是李佑亲眼所见到的,盘剥客商的主要执行者,在人民群众心里,狗腿子大概比幕后的主谋者更可恨。

对于打落水狗这样的行为,人们群众还是很喜闻乐见、积极踊跃的,李大人对此有信心。但如果你不给别人坚如铁石的信心,别人凭什么相信你?

李大人痛打吏员和差役并示众,就是给正旅居南城的客商们看的,以此表达他强大的整顿意志和南城兵马司垮台的风向,以此来吸引人们打落水狗。

以传统习惯,一旦到了千夫所指的地步,没罪也有罪了,道德是能取代律法的。李佑的做法,当然会彻底将南城兵马司和南城察院搞臭。并让朝廷有心人对此无话可说,于是李大人也就能顺大势而为了。

不要问为什么。李佑上任以来,就南城和中城对他的态度最冷淡。还是那句话,作为上司有选择疏远的资本。但作为下属,对上司疏远,或者说不积极主动靠近就是原罪。有了原罪。那就不要抱怨上司给你小鞋穿。

杀了最不服管教的南城这只鸡,就是给其他四城、特别是中城的猴子们看的。不要以为他李佑上任以来驭下态度温和。就代表着他李佑是吃素的…

闲话不提,李大人坐在廊下,旁边烧起了火堆。他一边吃附近酒家送来的酒食,一边监视场中用刑。四十多人被执刑,每人八十棍,要花不少时间。

刚用完酒食,便见南城兵马司的万指挥匆匆赶到。原来这万指挥巡视外城城门,到了永定门时得到自家衙署生变的消息。便急忙回来。

其实从他内心里,不想面对李大人。但是他身为南城兵马司正官,这都后院起火了,不出面也说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前来。

“下官见过佥宪!”万指挥立在台阶下,向李佑拱手行礼道。

李大人置若罔闻,视若无睹,眼神只在院中一具具惨呼的身体上飘来飘去。任由万指挥像个透明人一样立在那里。根本不用正眼去瞧。

这叫万指挥十分尴尬,但也只能忍着。

崔师爷从屋里出来,将手中一叠文书呈给东家,禀报道:“几名客商陈情都已录好,此外大人特指的那名兵马司吏员也仔细问过。并有所供述。他招认整个兵马司都在参与勒索行商,由熟悉地面的张吏目主持此事,兵马司指挥和南城御史每月要分去三成收入。”

李佑听了禀报,口中讽刺道:“厉害,厉害,在天子脚下,真将兵马司变成了黑店,有东家,有掌柜,有伙计。而且还多年没有出过问题,若非偶然遇到,那就连本官这个上司也蒙在鼓里!”

这讽刺看似李大人自言自语,但万指挥忍不住,开口道:“佥宪大人…”

“住口!”李佑厉声呵斥道,“若非你是官身,本官手中也无上方剑,哪还有你站在这里的资格!”

继续扫视狼藉院落,要受刑的差役吏员已经不多了,棍子打断了十来根,丢得满院都是。此时,南城巡城御史邱大人也赶到兵马司。

国朝初年,设巡城御史的目的就是为了节制监督兵马司,演化到如今,说起这巡城御史和兵马司,名为两个衙门,实为上下。虽然巡城御史是七品,兵马司是六品,但仍以巡城御史为上。

也是国朝特殊的都察院差官体制在京城地面的体现,可类比于外地巡抚、巡按和布政使按察使的关系。

所以李大人报官职全称,第一个是右检校佥都御使,第二个才是提督五城兵马司;报简称时,自称为提督五城御史,最后落脚的重点又是御史两个字。这都不是没有原因的。

却说南城邱御史穿过院落,走到阶下,对李大人施礼后,听到上面淡淡的说:“邱大人就等着被弹劾罢。”

邱御史当即抗辞道:“佥宪大人休要无事生非。”

却说这邱御史在李佥宪上任后十分疏离,难道是不懂官场规矩么?

但他也有他的苦衷,他是出自彭阁老一系,至于彭阁老和李佑之间关系的恶劣程度,整个京师官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他若对李佥宪热衷些,被误解读麻烦了。特别是当前彭阁老风雨飘摇、形势渐衰的局面下,那已经不是正常情况,对很多事情更是敏感。只怕对李佑稍有善意,哪怕是正常往来,也要被别人乱猜乱想。

而起这巡城御史在都察院差使中,属于短差和小差,任期只有一年。邱御史和宣课分司的陆大使一样,都是年初上任,过完年就到期。

满打满算,算上过年假期,这还不到三个月。邱御史便觉得这时间不长,只要熬过这两个多月,就可以脱离李佥宪节制,所以现在对李佥宪疏远些也无所谓。

在邱御史想来,那李佑新官上任,短短几个月内能理清头绪就不错了。想找线索整治别人,怎么也得过几个月等到熟悉情况后。到了那时,他早就另调往别处差使,与李佑没关系了。

邱御史小算盘打得不错。可惜终归是小算盘。天时地利人和都已掌握,李大人怎会在乎他小小的垂死挣扎。

“无事生非?”李佑冷笑道:“本官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是说本官见闻都是假的?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本官只问你,兵马司贪赃枉法、盘剥商家。你这南城巡城御史知情不知情?”

这语言陷阱,邱御史哪里听不出来。若答知情,那就是包庇遮掩,同为案犯;若答不知情,就是玩忽职守、昏昧失察。

李佑又逼问道:“究竟知情不知情?如果邱御史不肯答复,那么本官上奏时,只说邱御史在接受质询时,不知道自己应该知情不知情。大概是正在等待某些人的指示。”

“下官不知情。”邱御史无奈答道。

李佥宪当即居高临下,正气凛然的训斥道:“你身为风宪之官,号称国家之台垣,最重要的职责便是纠劾监察!可你受朝廷重任巡视京师南城,眼皮子底下发生如此恶劣的贪赃枉法之事,却说一个不知情!

如此昏庸不明的人,朝廷要你何用,须知对风宪官。失察就是最大的罪过!不将你这等尸位素餐的败类清理出去,本官枉为提督五城御史!”

李佑骂完便神清气爽,很久没有这么痛快淋漓了。冷不丁听到一声大吼:“李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无故害我!”

便见兵马司万指挥势若疯虎,一个箭步冲上台阶。一手抓住了李大人的衣领,另一只手抬起拳头就要厮打。

官老爷谈话,身边差役离的都远,一时救助不及。还好李大人反应灵敏,急忙后退闪避,不料用力过猛,外衣却被扯开了,露出里面的棉衣。

官员之间在大庭广众之下互殴不多见(不是没有),满院差役军士吏员都看得呆住了。

单纯论打架,年轻力壮、出身衙役的李佑一个能打三个万指挥,但横的也怕不要命的…

眼下万指挥睚眦欲裂、眼红如血,浑然不要命扑上来,李大人也只能冷静的退避三舍。再说李大人前途远大,还得顾及自己的体面和名声。

可后面就是取暖的火堆,李佑一时无处躲避,便只好绕着火堆走,万指挥也绕着火堆追。

离李佑最近的崔师爷瞧见手边案子上有锅碗,便手举铁锅,狠命砸去,正中万指挥脑袋。

月台上地方并不大,万指挥被砸了头,昏昏然一脚踩空,跌落在台阶下,手舞足蹈仰天惨笑,口中叫道:“嘻嘻!好得很,好得很!”

李大人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粗布外衣,立在飕飕凉风中久久无语,这姓万的是被刺激疯了?

动手将万指挥打成失心疯的崔师爷惶惶然,不会给自己惹出麻烦罢…他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没想到手劲和准头居然如此强大。

这不科学!自古以来,贪赃枉法被查处的,或许不少畏罪自杀,但从没听说过畏罪疯魔的。心理素质如此之差,真不知是怎么把自家兵马司变成黑店的。

李佑摇摇头,对邱御史道:“万指挥失心疯了,论人情难以再追究,罪名说不得都由你来承担了。”

邱御史大怒,失职最多就是被贬去当知县,但若更严重点就是罢官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心有余悸的李大人又下意识的躲了躲。

却见邱御史踢了还在傻笑的万指挥几脚,口中喝道:“你再装下去,我就将你的外室和儿子都说出去,你以为能偷偷藏得住钱财不被罚赃么!”

万指挥从地面上鲤鱼打挺,指着邱御史骂道:“不要脸皮的混账!你家中表面清贫,其实暗中在南城开了钱铺放债收息,真以为我也不知道么?”

幸亏差役此时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及时赶到将两位南城官员分开了,不然又是一场官员互殴。

两人的发言都很不错!李大人在心里偷偷记下了关键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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