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淇儿拿着手里那朵不知名字的白色花儿在天河边上散着步,只觉得清凉舒爽,她的忘忧泉太过冷清,而天河水汹涌澎湃,激荡着自信与博大,是她更加向往的,不是一个人孤单的守着那一眼泉,等待着渊清的探望,然后看着他明亮的背影远去,那光亮扎的她眼痛,他强大的仙元照明她的路,却也照亮着他一次又一次离开她的路。
司命搭着卯日星君的顺风车回府,看着还在天河边上的淇儿,忍不住要提醒她一句快些回去,天河晚间涨水会越来越冷,却见到她身后粘着那个老在他府上捣乱的易小巫,他轻哼一声若无其事的便回了府邸。
淇儿看着天河渐渐涨起来的水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时辰,想腾云飞回去的时候,看着身后的拖油瓶,她才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带着这个不会腾云的家伙过来看花!天河一涨水她自己才将将能够飞过去,带着他说不定就会一起掉进河里淹死,要是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万一明天睡忘了时辰,再来找他的时候,他肯定被冻成哮天犬了。
她痛定思痛,看着易小巫可怜兮兮的抱着手指头,动了动嘴唇,“今晚过不去了,在这边将就将就吧!”
小巫却异常高兴,捡了她身旁的位置,一头倒栽下去就睡着了。
一阵冷风吹过,小巫瑟索索的爬起来,他抖着肩膀,伸出手,默默握住了淇儿的手,淇儿转身就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小巫捂着脸委屈道:“我.我好冷啊!只是想握着你的手暖暖,你用得着打我吗?好痛,呜呜……”
淇儿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她心忖:这人是怎么升仙的?法力低微,不会腾云,睡个觉还喊冷……司命星君是老眼昏花了,还是吃饱了撑的许了他成仙?天后娘娘的亲戚也不带这么丢人的啊!
不等她反应,那头小巫已经把她的手叠在掌中,靠在她肩膀上呼呼大睡,她被压的睡不着,却没有想要推开他的念头,她似乎觉得,被他握着的手,很温暖,他的手很细腻,是整日闲散养出来的,不知不觉的,她就这么看着傻乎乎睡过去的他,忘了抽回手,她也不想收回手,收回手里的温暖。
一身素洁白衣的渊清在天河边上站了整整一夜,他看着那一双依偎的身影,这次,他没有用仙元点亮她身边的黑暗,他只是觉得,自己此时点亮的仙元,对她来说,是多余的了。
【五】
易小巫似乎找到了他在天庭的另一桩差事,他陪着淇儿去天河边看花,去司命星君府中八卦,去御马监帮老官扫马粪,去各处的藏书阁查探淇儿母亲的下落。一晃便是百年,他不觉,自己这样的日子有多么的开心,陪着那个肆意洒脱的淇儿。
只是,他们百年查探,仍然未曾得知有关她母亲的一点消息,天帝那边她不愿去触碰,而他对司命百般纠缠,司命终于答应,让他们看看天命轮。当他将消息告诉淇儿的时候,她眸中含泪,他替她拭去眼泪,却拦不住她想要看到母亲的迫切,她先行去了司命府上,他来不及追上。
他招来云雾的瞬间,回头看着平日里幽静的泉水,湍湍急流的水,此时犹如女子幽咽的哭泣,他担心淇儿看到天命轮后情绪不稳,便急忙追了上去。没有看到此时泉水映出的女子的身影,嫣红的嘴唇,小巧却不够精致的鼻梁,那双眼中不知是忘忧泉水还是她眼中的泪。
小巫渐渐加快了腾云的速度,却半路被一仙官拦下,说天帝传召,他被仙官带到灵霄宝殿,耽搁半日,天帝的意思是封他个职位,太上君上报,司命掌管事物颇多,想将他手上人间姻缘一职交与旁人,翻了仙官簿,见他升仙百年无所事事,便交由他此职。
小巫觉得事出蹊跷,却心内挂着淇儿,满口答应谢恩之后急匆匆出了灵霄宝殿,却在殿门口撞见了躲着他的司命,他觉得不妙,上前便拽过司命的袖子,“淇儿不是去你府里了吗?你怎么在这?”
司命见躲不过,硬着头皮抓住了他的手狠狠甩开,带着几分长辈的威严说道:“小巫,此番给你了个正职,好好做你分内的事便好。其他的,别多管。”
他撸起袖子就要去揍他,却被殿外的天兵给挡开,他们押着淇儿从他眼前走过,进了灵霄宝殿,他拼命的上前,想要抓住她的手,殿内的太上君一拂袖,他便被那强大的法力弹出老远。
司命见他可怜,好生劝慰了他许久,让他别再跟淇儿有牵连,他只是将司命死死的摁在地上,揍得上天入地都没人能认出他来。
他在灵霄殿外跪候了许久,天帝带着受伤的天后从他眼前经过,渊清一身素净的白袍拂过他忧愁的面容,他上前拽住他的衣袖。
渊清冰冷如的面容上,嘴唇一张一合,他跌落在殿外的玉阶上,脑子里不断回响着他的话,淇儿刺杀天后,天帝震怒,将她镇压于凌霄殿下,永世不得放出。
【六】
淇儿靠在无边的黑暗中,哭出了声,没有父母,她不曾落泪,被人看轻,她从来不哭,只是,在她看到天命轮中,母亲生下了她,身子渐渐变得透明,化作那一眼泉水,她在岩石上嘤嘤哭泣,而那高高在上的天后,却笑得狰狞,因为这天宫中,再也没有孟叶,那个将天帝之心占的满满的仙女。
她怒不可遏,闯入天后寝殿,内里却连一个守卫甚至服侍之人都没有,她气的颤抖的身子,慢慢向幔帏内天后的身影走去,当她撩开幔帏之时,天后的腹中插着一把匕首,是司命府中的灵蛇宝刀,她时常拿着玩耍的东西,她再次看到了那张绝美却笑得狰狞的面容,她缓缓开口道:“你终于来了,你会跟你的母亲一样,哈哈哈……”
她第一次见到的父君,威严却难掩苍老的面孔上满含怒容,他向众仙宣判,将她压在凌霄殿下,永世不得放出!
淇儿趴在这片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她伸手触上的,只有那波动的结界,而每到了一个时刻,她都能看见一身素洁的白袍,和无边的光亮,她有些刻意的回避,她总觉得,他的仙元,照的她的眼睛会痛,而她总会不自觉的想起,那个抱着蟠桃睡在岩石上,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的易小巫,他支持一会儿便会嗷嗷叫痛的仙元,陪她四处游荡,喜欢握着她的手的易小巫。
天帝批阅完奏折,盖上最后一个玺印,才将它放入盒中,玺,是他掌中之印,而天后乐玺,便如同这掌中印,朱砂鲜红,时刻提醒着他,他是三界之主,众生之望。他摊开布满皱痕的手掌,看似掌握着朗朗乾坤,打开时,只有可以吞噬灵魂的寂寞。
轻抚着长长垂下的胡须,他走到大殿正中,打开玄光镜,镜中有个熟睡的女子,嫣红的嘴唇,小巧却不够精致的鼻梁,她此刻闭着双眼,他伸手想去触摸,却在下一瞬一拂袖,玄光镜应声而碎,苍老的面容盯着殿下,他镇压着的,他的淇儿,他最爱的淇儿,只有镇在他的宝殿之下,才不会受到伤害的女儿。
天后乐玺受伤,天帝诸番安慰,灵霄殿上,天帝宣告众仙,将为天后修建瑶池天台,以示对天后的敬爱,众仙恭贺,“娘娘万福!”
精致而绝美的面容上嘴角微微上扬,恰到好处的表现了她天后的端庄威仪,她想起那眼忘忧泉,她再得他宠爱又如何,连天妃的名分都没有,妄想与他比肩,她乐玺才是他的天后!然后他的下一句话却宣告了她的心碎。
他起身站在众仙之上,面对着她,声如洪钟,“众仙听令!瑶池只为天后而筑,不得天后命令,连朕都不得擅入,违者,推出南天门,碎其仙魄,永世不得超生!”他狠狠拂袖,她耳边的云层里,回荡着他的暗示,碧琼华裳的瑶池,是他给她的牢笼,永世的监狱!
【七】
天上的时日,如同凝结在琥珀中的松脂,缓慢而悠长。直到天河彼岸的花儿都变得鲜红无比,小巫折了带着刺的花茎,将它收进袖子里,跑去了灵霄宝殿,他顺着十年来轻而易举钻进去的结界漏出的缝隙,来到淇儿身边,她身侧那层结界,他数十年来都不能损坏一点,他理了理鬓边的白发,尽量藏到那为数不多的黑发之中,再催动自身仙元,使周遭明亮起来。
淇儿懒懒的爬起来,看着结界外拿着一支花傻傻的向她招手的易小巫,明知接不到他手里的花,仍然伸手覆上那只手。触不到他手心的温度,没有温度的结界壁,却在他的手心里缓缓融化,那真实可感的温暖,是从他的手中传来的,不是冰冷的结界,是他温暖的手!
小巫抓住她的手,激动的叫着:“淇儿,我抓到你了,我能握住你的手了!”
她看着结界外的明亮,唇角的笑意凝结了起来。
灵霄宝殿内,淇儿用手挡着眼睛,她还不适应突然而来的刺眼的明亮。
天后端庄的坐在天帝身边,如花的笑靥望着他,轻若银铃之声缓缓开口,“陛下,他们二人私自动情,有违天规,该如何处置?”
天帝握紧的双拳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他开口道:“将她……”
天后乐玺及时提醒道:“陛下,请念及孟淇.始终是您的血脉!”一双凤眸之中似有泪花溢出,她略思量一番,回禀道:“前日阴司上报,地底人手不够,鬼魂不宁,不如将孟淇贬入阴司,永世不得返回天宫!如此,还是饶她一命吧!”她盈盈下拜,俯首恳求。
众仙和道:“请陛下将孟淇贬入阴司,饶其性命!”
天帝挥手示意,天兵上前抓住孟淇,他继续说道:“将易小巫推出南天门,请火神执火刑!”
“不要!不要!我求你不要……”淇儿反抗抓住她的天兵,跪在殿内不停的向他磕头,奋力嘶吼道。
“陛下,不如洗去易小巫的记忆,命其终身为月老,掌管下界姻缘,不入轮回,让他们天下地下,永不相见。”淡泊却不容置疑的声线插入,众仙噤声,天后亦看着殿中的太上君,她涂满蔻丹的指甲嵌入掌中,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
淇儿第一次在灵霄殿中与他对视,不是她柔和的师父,他是众仙之首,权威的上仙,负起监察天帝的责任,他清冷的谭眸中没有一丝波澜,死寂的如同兜率宫的炼丹炉,百万年如一日的宁谧。
【八】
这是淇儿第一次与他单独相处,至高无上的天帝,他带着她来到忘忧泉,她看见他苍老的面容上掩不住的心痛,他袖手一扬,那一眼忘忧泉化作他手中的两片晶莹,他同她招了招手,她走近,他将那两片晶莹放入她眼中,缓缓道:“这是你母亲的精魂,她仍旧会陪着你……”
她湿润的双眼淌下两滴水珠,却笑着开口叫道:“父君……”
天河边,渊清拎着昏迷的易小巫,在那里等她,淇儿握起小巫的手,轻抚他这些年催动仙元而斑白的长发,她笑道:“连我们的血染红的花儿,他都会忘了吗?”
“他再没有过去,没有与你相识的记忆,甚至不再是易小巫,而是月老,月下老人。”渊清依旧淡淡说道。
淇儿看着被风吹起的他素洁的长袍,缓缓开口道:“以后,你便不用再催动仙元了。”
她远去的身影在他眼中凝成一个光点,直到黄泉路口,天河潮水涨起,他猛地咳出一口血,倒映在天河里他的模样,皱纹爬上脸颊,鸦羽般的黑发化白,他轻轻揩去嘴角的鲜红,呢喃道:“我也该是太上老君了。”
【九】
兜率宫的童子取出丹炉中冉冉升起的丹药,对太上老君道:“师父,百年之久,丹药已成。”
白眉上挑,渊清袖手一挥,带着丹药去了灵霄殿,将其呈给天帝,“不知陛下对我这千年来的努力,可否满意?”
冕旒下的三千烦恼丝日渐消落,而瑶池仙台,天后的容貌却年轻的如同人间十七八岁的女子。他们都会老去,月老,太上老君,天帝……只有她不会。
他向渊清点点头,命他将丹药送去瑶池。
太上老君得天后允许,进得瑶池,亲眼看着她将丹药服下,方才退出。乐玺笑着看着那素洁的白袍翩然远去,抚摸着身前只绣了一半的海棠花。
千万年间,四季更替,那些海棠花都仅仅是绣了一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绣的不是海棠花,而是心底滋生出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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