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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寻雪和石良涣约定好每日早晨在石良涣去衙门前都去他书房学上半个时辰的课,石良涣走前会布置下课业,等回府时再来检查。
因此,石寻雪每日都早早起了,梳洗干净去书房。
距离那日不过几日,石寻雪刚一出自己房门往书房方向去,就碰到似是有意等候她的石香玲。
石香玲喜好鲜艳的颜色,尤其喜爱红色,穿戴总是红色,今日也不例外。
她梳着双丫髻,左右两边圆髻上缠着缀着珍珠的缎带,一身艳红色的牡丹纹掐金锦绣短袄,领口袖口都镶着兔毛边,底下是紫红色绣缠枝石榴花襦裙,腰间系着缀着粉色流苏儿的雁衔花草香囊。
遗传自她生母张姨娘的清秀脸蛋,眼睛也生得明亮乌黑,若是不看她那满是负面情绪的眼神和表情,倒是个叫人眼前一亮的。
“香玲妹妹,你怎地在此?”石寻雪身影一顿,讶异地询问道。
石香玲答非所问,径自恨声说道:“你倒是好运气,让父亲来教你功课!”她说得气势汹汹,可以看得出早就是满腹怨言,时隔数日还是忍不住跑来找石寻雪出气来了。
石寻雪微微一笑,“妹妹这是羡慕了?”
石香玲身子一僵,似是没想到石寻雪竟会如此直言不讳地就把这话说出了口,顿时羞了满脸通红,磕磕绊绊地叫道:“你、你说什么呀?!我怎么会羡慕你?!”
石寻雪仍是盛满了温润的笑意,弯弯地眼睛里没有她想象中的讽刺炫耀,反而是温暖和煦的,像是只是在和妹妹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一般,看着她这样的神情,石香玲正慌乱无措的心忽然就定了。
她直视石寻雪的眼睛,睁着乌溜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怎么会羡慕你?我知书识字,你不过是初初识字罢了,想要追上我,你还早着呢!”
说罢,她骄傲地抬起下巴,哼了一声。“就算有父亲教你,你也别想追上我!”
相貌好就是占便宜,哪怕做的是让人厌恶的事,顶着一张可爱的脸蛋就让人凭空减了三分怒气,反倒觉得她刁蛮的活泼可爱起来。
“香玲妹妹多虑了,姐姐从未想过要和妹妹争比什么。”石寻雪朱唇轻抿,嘴角含着丝丝笑意,看似平和沉稳,眼底却是一片清冷,波澜不兴。
她的确没有想要和石香玲争比什么的意图,她不过是想让伤害‘石寻雪’的人都付出代价罢了。
石香玲面露怀疑,仔细审视石寻雪的神情。也是,在石香玲尚且幼小的心灵里,石寻雪和她并无什么瓜葛,针对她的原因无非就是因为两人有着同一个父亲罢了。她怕石寻雪夺取父亲的爱,似乎只要石寻雪受宠,她就失了宠一般。
石香玲心底还是不相信石寻雪的话的,她想,大姐怎么可能不想要父亲的宠爱呢,不过是嘴上说的好听罢了。不过,石香玲想起张姨娘前些天嘱咐她的话,让她不要和石寻雪争锋相对,她到嘴边的嘲讽便顿住了。
算了,就让点给她吧,反正她还有姨娘疼,而石寻雪只有爹爹。
石香玲嘟了嘟嘴,觉得自己让了好大一步,心里便得意满足起来,她果然很善良!
好不容易从娇蛮的妹妹那里脱身,赶到了书房,石良涣正坐在矮榻上翻着一本书本样的东西。
见石寻雪进来,他招了招手,待石寻雪走近,笑着将书递给她看:“寻雪你瞧瞧,这是爹新得的字帖,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却正是适合你现在临摹呢。”
石寻雪接过字帖,信手翻上一翻,随眼扫视了几眼。这字帖不像石良涣说的那么普通,仔细瞧瞧,里面的纸张有些微微泛黄,有些却透着新纸的光泽。稍一揣摩,便知这大抵是石良涣特地为石寻雪准备的字帖,乃是他亲自寻找的字体样本,兴许还是一张一件亲自装订的呢。
不论字帖的价值,这份情谊倒真是真切令人感动。
不过他既然隐瞒实情不说,她也装作不知便是了。
“多谢爹爹,这字体寻雪瞧着真是喜爱呢!”石寻雪软绵绵地叫了声爹爹,笑得脸颊梨涡乍现,感激地眼睛发亮。
石良涣费此番苦心还隐瞒不说不过就为了叫石寻雪开心,且不会心生惶恐罢了,此刻见石寻雪极为高兴笑容灿烂的样子,心里也很是痛快舒畅,像是痛饮了一杯热茶一般慰帖。
“对了,寻雪是不是秋衣不够?”石良涣眼神自石寻雪身上的衣裙扫过,那熟悉的衣裙让他眼神微顿,不经意地就如此开口询问。
石寻雪捧着字帖喜滋滋的表情一顿,惊讶地回道:“爹怎么如此问寻雪?”
石良涣心底微微有些羞赧,他一个男儿,本是不该过问这等女人家的琐碎事的,衣物鞋袜这等子事本该是由妻子掌管才是道理。只是,这几日他眼见这石寻雪翻来覆去穿着那两套衣裙,他已是忍了两三日了,今日心神一松,关怀的话就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了。
石寻雪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的衣裙,眉宇间的笑意不知不觉中就淡了。身上这衣裙正是她初来那一日穿的烟柳色的银错金海棠织锦短袄,这几日她将这烟柳色的银错金海棠织锦短袄和那天青色暗纹蔷薇织锦的小袄反复穿戴。
清丽的脸庞萦上了忧愁为难,柳叶儿般的黛眉微蹙,透着一股令人焦急的迟疑纠结来。她微低着头,没有言语。
“可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寻雪不必忧心,有爹爹给你做主。还是说,有什么事你不肯告诉爹爹?” 见石寻雪咬着唇不言语,石良涣就急了。
石寻雪贝齿轻咬下唇,眼神犹豫,又似是羞惭,樱唇开开阖阖,就是无声传出来。
就在石良涣坐不住想要再问时终于开口了。声音轻如蚊蝇:“寻雪……只有这两套衣裙能穿出来见爹爹……”
“只有这两套能穿出来是什么意思?!”石良涣一怔,无法置信,还以为自己会错了意。
石寻雪羞红了脸,难堪地挤出句解释的话来:“其他衣裳都旧了,只有这两套还有六、七分新……”
这下,无法再欺骗自己听错会错意了,石良涣沉默了。
在这沉默的片刻钟里,石良涣想了很多。
寻雪不会对他撒谎,他坚信这一点。
寻雪是他亲自养大的,他深知她的品性。寻雪从小到大就是个善良胆小的孩子,如果不是他逼问,也许她一辈子都不会说出这种让她羞耻的话来。
堂堂知府千金,竟然只有两套能见人的衣裳,这简直是笑话!
想起卫氏那些艳丽奢侈的珠钗华服,又想起他那庶女那些锦罗绸缎,想起他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甥女,每次都不重样儿的衣裙首饰,记忆里,寻雪总是穿着些不起眼的衣裙,也几乎从来不带首饰,原以为是寻雪不喜欢,现在才知,竟不是不喜欢,而是没有。
那不过是个外人,和他石良涣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生父不过是个九品小吏,借住在他石家,却过得比正经的石家小姐还要风光威风?
石良涣忽然觉得身上舒适的襦衫、锦袄有些扎人,仿佛数不清的尖刺在扎他,浑身滚烫如同火烧火燎一般地燥热恨不得将这些衣服统统撕了烧了,化成灰再也不见了才解恨!
也许是他脸上的神情太吓人,当他回过神来时,就看见石寻雪瑟缩着,小心翼翼地唤他的声音。
“爹爹,您没事吧?……”
那副小心翼翼得怯弱样子,看的石良涣心中一酸,差点落泪。他嫡亲的骨肉啊,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石良涣这一刻有些心灰意冷,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是得意的,然而事实半点不留情面地给了他一个耳光,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他以前有眼却是有眼无珠,视若无睹,还不如瞎子心中透亮。
“爹没事…寻雪啊……是爹糊涂,对不住你。”石良涣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面对女儿担忧的神情,只得强撑着仅剩的几分力气安抚道。只是到了最后,却按捺不住满腹的自责愧疚,放下了身为男人身为父亲的自尊自傲,承认了自己的糊涂和错处,只希望还来得及补偿,只希望寻雪不要怪他。
“爹爹没有对不住寻雪的地方!”石寻雪听了石良涣虚弱自责的话,竟然一改怯懦的表情,认真地字句铿锵说道。
石良涣不禁抬起头来,迟疑地看向他几乎不敢面对的清丽容颜。
那张以往腼腆秀美的脸,此刻盛满了认真。她乌亮的眼睛里像是盈满了虹芒一般耀眼,让他移不开眼。
“这世上能有寻雪,正是因为有爹爹和娘亲。娘亲早亡,也是爹爹一手将寻雪拉拔长大。哪怕爹爹有了继室,也不曾冷落苛待过寻雪。寻雪虽然年幼,却也知父母养育之恩的沉重。寻雪便是削肉刮骨,也是还不请的。”说着惊人的言语,石寻雪却一脸认真,她是打从心底这么认为的。他从她的眼中只能看到坚定和认真,只能看到她对他的孺慕敬爱,哪怕他这些年多少忽视了她,她也不曾怨过他。
石寻雪上前几步,跪在石良涣跟前,柔弱似水地俯首,柔嫩的脸颊贴上石良涣微微颤抖的腿膝。
“爹爹怜惜爱护寻雪,寻雪感激不尽。无数个夜里,寻雪做梦都想亲近爹爹,一尝儿女承欢父母膝下的欢乐。只是,寻雪到底是女孩儿家,日后出嫁了,便是泼出去的水。陪在爹爹的身边的,到底还是母亲。寻雪只能忍泪驻足,只希望爹爹日后能和母亲还有弟弟家人和睦,寻雪……便也心满意足了。”
泪水从她眼睛流出,濡湿了一片布料,石良涣只觉得腿上湿乎乎的,那触感和温度仿佛火烧一般,烫得他心都化成了水。
他的女儿,怎么能这么可人怜惜。
明明她才是最该受尽万千宠爱的,却偏偏为了他接纳继室,甚至为了让他夫妻恩爱,而选择委屈自己,隐忍不说自己受的苦楚,甚至整日窝在自己房中唯恐自己亲近于他,让继母多心,让他们夫妻起罅隙。
然而他通透却懵懂的孩子啊,这世上不是你退让便能万事平和的。
石良涣的心忽然就复杂晦涩了起来,一面软得像是一滩春水,恨不得将所有的一切都献给石寻雪好叫她欢喜,一面又对卫氏等人硬如铁石,半点柔情都没有了。
做父亲的,就该是给自己的孩儿撑起一个遮风挡雨的天地才是。
让孩子受苦的父母,枉为父母!
石良涣忽然了悟。
作者有话要说:好多地方都在下雨降温,各位亲注意保暖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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