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案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我问。
“晚上六点五分接到报警的。”身边的侦查员接话说,“当时应该是第一个来池塘边锻炼的村民发现的。”
“发现尸体?”我一边戴手套,一边踮起脚尖看了看远处池塘边的人影和勘查灯的光束。
“不是。”侦查员说,“当时村民看见的是一缕烟。他们就很奇怪了,草木都长在残缺的山体上,这个山洼里都是石头和水,没有植物啊,怎么会着火呢?几个村民就走近了,才发现是有一团火焰正在燃烧,当时以为是谁在这里烧垃圾。”
“这里经常会有人烧垃圾吗?”我问。
侦查员点点头,指了指我们站立处的地面说:“你若是仔细看,这些石子路上很容易看到黑色的斑迹,都是以前村民烧垃圾时留下的痕迹。”
“然后呢?”我瞪着眼睛问。
侦查员说:“当时一起锻炼的几个村民反映,当时那团火已经开始慢慢减弱了,就快熄灭了。一个村民说火焰内的物体好像是一个人形,这个山洼里不会出了鬼神什么的吧?另一个村民就嘲笑他迷信。两人打起赌来,于是合力把火扑灭,结果发现正在烧着的,就是一个人。”
“应该说是一具尸体。”大宝撇撇嘴,林涛往大宝身边靠了一靠。
“对,一具尸体。”侦查员挠了挠头。
“案件性质可定了?”我心存侥幸,问,“不会是自焚什么的吧?”
侦查员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我、大宝和林涛拎着勘查箱,往中心现场走去。
灰烬堆在水塘的旁边没有石子覆盖的部位的软泥上。因为村民是用衣物沾水把火堆打灭的,所以灰烬被扑得到处都是。灰烬的中央,蜷缩着一个人形的物体。
之所以这样说,因为仅从第一眼,根本无法判断这一定就是个人。尸体的表面已经完全炭化,呈现出炭黑状。尤其是头面部烧灼严重,有些地方已经暴露出了颅骨。
“尸体呈斗拳状,是不是提示这是一起生前烧死的案例?”林涛常跟我们在一起,学到了一些法医学用语。
我摇摇头,说:“本质就错了。我们在烧死的案例中,可以看到死者呈现出斗拳状的姿态,是因为人体的肌肉遇到高温后,发生挛缩,肢体顺着关节的方向蜷缩,双腿、双肘和双腕一蜷缩,看起来就像是在打拳击一样,所以称之为斗拳状。”
“哦,对对对。”林涛说,“上次也是在龙番市,那个工程监理的案件,听你说过。所以说,斗拳状不是生活反应,对吗?”
我说:“刚才我们说了产生斗拳状的原理,是肌肉遇到高温后挛缩。那么死后的尸体的肌肉,遇到高温也会挛缩,所以也会产生斗拳状。斗拳状的尸体是火灾现场尸体的征象,和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没有关系。”
“是啊,”大宝说,“判断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要看呼吸道内的情况,还有血液内的碳氧血红蛋白含量。”
“所以判断生前还是死后,还得看你们法医解剖啊。”林涛说。
“未必。”我盯着那一堆灰烬,摇了摇头。
“咋啦?”林涛弓下腰,顺着我的目光盯着灰烬,问道。
我说:“首先,我觉得尸体目前的状况,从严格意义来讲不能算是斗拳状,而是蜷缩状。也就是说,在被烧成斗拳状之前,他应该已经呈现出比斗拳状姿势更加收缩的蜷缩状姿势。高温导致肌肉挛缩,不会让肢体蜷缩到关节最大功能位置。”
我见技术员已经拍照固定完毕,把尸体拉动了一下,说:“你看,尸体的大腿几乎蜷缩到了胸前,火烧绝对不可能形成。”
“你是说,尸体是在蜷缩的状态下被焚烧的?”林涛看了看我。
我点点头,一边张罗着打开裹尸袋,一边和大宝合力把尸体抬进了袋子里。尸体很轻,倒不是因为死者孱弱,而是因为高温导致尸体内的水分丧失,尸体的重量会大打折扣。
“那也不能肯定,这就是一起命案啊。”林涛托着腮,问道。
我没吱声,拿起一个物证袋,把灰烬一层层地扫在一起,并装进物证袋里。
“火灾现场,这些灰烬就是宝贝啊,很多物证都是从这个物证袋里发现的。”大宝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我们三个人同时看到了一个东西。
在我把灰烬清扫了一部分以后,露出了两条黑色的、长条的、有棱边的规则形物体。我让技术员拍照固定后,小心翼翼地把两条物体从灰烬里抽了出来。我能感觉到,这应该是金属物体,那种较轻的合金。
“这是什么?”大宝瞪起了眼,“金属的呢,喂,这不会是作案工具吧?”
“是啊。”林涛凑近了看,说,“作案工具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找到了?”
2
我上下左右仔细看了看这两条金属物体,顺手把它们放进了物证袋,笑着说:“很轻,没法当作案工具。不过,我基本可以肯定这是一起杀人焚尸的案件了。”
“怎么判断的?”大宝问。
“这两条金属物体,大小、长短高度一致,平行地放在尸体的底下,你们说,这两条东西最有可能是什么?”我问。
林涛皱起眉头想了想,说:“啊,我知道了,是行李箱的拉杆!”
我微笑着点头,说:“对,是行李箱的拉杆。因为这是一个纺织品制作的行李箱,所以烧得只剩下金属质地的拉杆了。但是,这个东西告诉我们,尸体是被装在一个行李箱里运到这里,然后点火燃烧的。”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尸体的关节都是高度蜷缩的了!”大宝兴奋地说道。
我说:“对,应该是人为把尸体蜷缩起来,然后装进拉杆箱里的。不过,我觉得在这种时候,你不应该那么兴奋。”
“哦,对。”大宝的情绪立即沮丧了起来,“这是命案,该有的忙活了。”
“不过,也不必太沮丧。”我充满斗志,“虽然现在缺人手,但是我相信我们可以尽自己的全力,把侦查范围缩小到最小,迅速破案!”
运走尸体后,我们依旧小心翼翼地把能够扫起来的灰烬全部收集,装在物证袋里。我对胡科长说:“胡科长,你带走一部分灰烬,去理化部门检测一下,看能不能检测出有什么助燃物。把一个装有尸体的行李箱烧成这种程度,我估计多半是有助燃物。”
“好的,我这就去。”胡科长说,“那你们呢?”
我说:“我和林涛、大宝去殡仪馆,你们留人在这里看一看现场痕迹。尸体烧成这个样子,如何判断尸源倒是个问题。现场虽然是石子路,但也有软泥路,所以希望痕迹检验部门能找到一些鞋印、车轮印什么的。”
“都已经十点多了,不知道她们节目可看完了。”大宝靠在车门上,透过车窗看外面的月光。
“都是你说的。”林涛说,“非要说什么中秋节回家抱老婆,你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大宝尴尬地笑了一下,车慢慢停住了。
殡仪馆的解剖室外洒满了月光,没有了平时的阴森感。殡仪馆工作人员打着哈欠,把尸体从车上拖了下来,放在解剖台上,然后一边摘手套,一边伸着懒腰往值班室方向走去。
我正准备打开解剖室的灯,突然感觉解剖室内仿佛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声。
这解剖室里,除了那具刚刚放上解剖台的尸体以外,没有什么东西了吧?
我心想。死者也不可能假死啊,都已经烧成那样了。
越是有些害怕,越是摸不到灯的开关。我心里嘀咕着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应用程序,一束白光照亮了解剖室的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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