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祯十七年三月二十七曰。
京师陷落,宗庙不保的消息不过十天多一点,已经由陆路驰道陆续传到了徐、淮一带,然后被飞骑传入南京。
最早的消息含糊不清,只知道破外城的贼兵很少,鄣仪门守备太监开了城门投降,所以京师瞬间陷落。然后便是正阳门和朝阳门一带有发炮和交战的动静,再下来,逃难到淮安的官员士绅都含糊其词,根本说不清楚。
倒也难怪,除了留在京师预备投降的,这些官员士绅早就居住在外城,行李什么的也都准备好了,一有动静,立刻举家南逃。他们十之八九就是在罗虎破鄣仪门的同时就开始出城,最多呆到了朝阳门爆发激战以后的时间,这样一来,内城是否坚守,而皇帝和太子是否出逃,这些最要紧的消息和大事,就是懵懵懂懂,一无所知了。
这样的情形,当然使得人心不安,普通的小民百姓还多半蒙在鼓里,而稍有身份的士绅,特别是留都南京的大佬们深知大事不妙,因为自从三月初接到皇帝的天下兵马勤王诏之后,京师方面就再没有任何的官方指令,所有的消息全部断绝,留都大佬们每天都齐集会议,然而一无所能,每天只能是相对发愁,长吁短叹之后散会,第二天依然如是。
大佬们如此,下头自然是暗流涌动,各种神仙都是各施其法,乱纷纷自行其事,一时间,泥沙俱起,从徐、泗、到凤、寿、淮、扬,整个长江南北,到处都是飞骑联络的信使,各镇和地方官吏之间,彼此联络不断,互相商议大事,相形之下,留都方面因为行动太过迟缓,到现在也没有拿的出手的章程,无形之中,地位和权威已经被严重的削弱了。
在此时此刻,以兵部尚书而督师五省军务的孙传庭的地位,无形之中便是水涨船高,变的特别重要起来。
在从陕西一路到山西,再渡河到河南,然后最后又到山东驻节,几个月间,孙传庭带着自己的抚标部队,与高杰所部一起,绕着北中国各省走了一个大圈,说来也怪,这般辛苦,这位督师大人却并没有瘦下去多少,只是人变的更黑了一些,又因为在陕北时就是夺路逃命,平时的大轿是没有办法坐了,在很多关隘险道连车也坐不成,几个月的风霜辛苦吃下来,精神倒是健旺了很多,身体也打熬的比以前强上很多。
只是流贼迫近京师之际,孙传庭原本是要誓师北上,但关键之时,驻在河南正阳的花马刘先走,然后是山东总兵官刘泽清再逃,两镇一走,他和高杰势成孤军,自己原本就是千里逃亡才到山东,而此时孤军北上,未免太过不智。
况且,皇太子早就有过吩咐,局面演变到现在的地步,不妨先随高杰南下,底下的事等皇帝和太子也南迁之后再说。
有此吩咐,孙传庭便是也与高杰一起南下,到达徐州之后,因知此地是南北要冲,如果要北伐恢复,徐州就是必要的战略要地,就算是暂且只有划江而治的打算,徐、淮一带也是非守不可的。
自古以来,守江必守淮,没有徐淮的上游屏障,仅凭一江之隔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孙传庭的督师衙门设在原本的徐州府正堂,从大门到二门,仪门,内宅门,一切关隘都由衣甲鲜亮的督标士兵把守,孙传庭的中官都是跟随他多年,全部是在陕西选取出来的漂亮英俊,而不失武勇的关中青年俊彦,所以用来站班守备,十分的具有威仪,令得前来参见孙传庭的大小官员都无形中受到震慑,没有见面就开始胆战心惊。
这种威风凛凛的仪卫,再加上他的地位,还有高悬在公厅正中的“尚方宝剑”一起,都是他不可冒犯轻忽的督师身份的一部份,哪怕就是高杰这样的农民军出身的悍将总兵,到了如今的这种局面,仍然是对孙传庭敬畏有加,就是因为孙传庭驭下有方,绝不会在任何时候叫部下看到自己的软弱和犹豫迟疑。
在这一点上,他很自负,也确实有自负的理由。
此时此刻,孙传庭就对镇守南京的史可法有绝大的不满!
史可法,方正有余,机变亦有一些。而最大的软肋就是进取不足,为人处世是没有问题,但涉及国家政务,就显的优柔寡断,信心不足。
早在孙传庭刚到徐州之时,就写信叫人快马送到南京,劝史可法与他一起联名,一个是镇守留都的阁部大臣,是东林党的领袖人物,有十足的号召力,而孙传庭自己则是督师大臣,与高杰一起握有重兵,两人联名号召,命令黄得功等镇即刻起行,齐集在徐、州、凤、寿等地,然后由史可法领头,以勤王或是北伐之名,北上援救君父,最少,要造成一种浩大不可侮的声势出来!
闯贼在山东没有多少兵马,河南一带也很空虚,而山东和河南一带的士绅和官吏也不停的在给流贼的伪官政权添乱,闯贼在很多地方都无法治理。
这样的局面,只要有人登高一呼,自然是四方响应,局面就会大有不同。但不知道为什么,史可法对他的提议反应冷淡,而四镇中除了高杰一镇可以为孙传庭掌握外,其余三镇也根本对他不加理会。
这里头,当然有很多原因,比如刘良佐骄悍不法,而黄得功跋扈自负,刘泽清则与东林党关系密切,和左良玉一样,都只听东林党的命令而行事。
现在京师情形不明,三镇也是纷纷从河南山东等地刚撤下来,行北伐之事,也确实有力不从心之感……但这一切都不是理由,关键还是史可法的态度暧昧不明!
而到了今天,北伐尚且遥遥无期,根本对京师的大局无法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据孙传庭听到的消息来说,史可法等人每天会议扯皮,根本一无决议可言……这样的结局,自然是叫他深为失望了!
不过,孙传庭自从崇祯十三年被下狱,然后又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心志之坚,也早就不是常人能比,在十分困难的情形下,他还是派出了自己的两千多抚标,步骑都有,沿着运河驿道北上,大造声势,托言北伐,用这种举措来吸引山东和河南等地闯军的注意力……万一皇上和太子从运河南下,他的举动当然就是一种有力的接应了!
但,十来天的功夫,他的部下前锋已经抵达泰安附近,也派探子更北上打听消息,可惜京师方面的消息都是含混不清,有人说皇上已经殉国,因为宫中有太监看到皇上和王承恩上了万岁山,也有人说皇上和太子都不知所踪,更有人说是从运河南下,已经在赶往淮安的途中……当然,由天津出海的传言也不少,只是当时的人对海道实在是不大了解,这个真实的情况反而被掩没在很多似是而非的流言之中,变的不那么真实和可靠了。
在众多的幕僚和下属面前,孙传庭还是那副刚愎自负的样子,似乎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众多流言和京师情形,都无可介怀。
但只有在他自己独处的时候,想起皇上不能南下,而南方势必陷入自乱,而皇太子有知遇之恩,更有援手相救之德,孙传庭相信,若不是皇太子在朝中为他说话,暗中活动,以他在朝中毫无根基,甚至和东林党有很大冲突的情形下,上次自渭南不战而逃,很可能在途中就遇到锦衣卫的校尉,出诏旨将他立斩,最少也会押赴京师,关在狱中审问,或是明正典刑。
“若不是殿下,吾尸骨已经[***]矣!可吾一无所能,只能枯守等候消息,思想起来,真是一无所用!”
在公厅之中,自己一个人独处之时,孙传庭绕室彷徨,惶然无计。
该做的,他也是全部都做了,但除了徐州这一小块地方之外,以他任官的资历和实际的影响力来说,在南直隶这一块,他的影响力实在是小的可怜,不要说和史可法等东林党人比,就算是和凤阳总督马士英相比,也是远远不如,毕竟马士英在南直隶这里任官多年,包括刘良佐等镇在内的不少军镇受过他的直接指挥,在朝中也有不少同盟,相比于史可法,孙传庭倒是看了出来,这个马士英颇有手腕和心机,是一个应该正视的强劲对手。
天下这盘棋已经乱了,以往种种已经不足以为法,而很多原本默默无闻之辈,在此时此刻,反而是变的举足轻重起来。
就在孙传庭绕室徘徊的时候,一个长的很漂亮的中军官快步到他的身边,低声道:“大人,高杰总兵官说是身体不适,听了大人的宣召后派了一个中军游击来,说是大人有什么吩咐,交代给这个游击回去照办就是了。”
孙传庭和高杰一路从陕西过来,两军时分时合,到了山东一带,兵部行文,将一些零散武装划给了孙传庭的督标,到徐州后,又兼并了本地武装,增强实力,现在他和高杰两部合兵有四万三千多人,骡马有一万一千余匹,南直隶一带的四镇兵马,以徐州一镇为最强。而督标有六千三百多人,两千一百多匹骡马,实力也并不弱,不过相比起高杰所部,还是差的老远,而立脚徐州后,高杰也是渐渐与孙传庭离心离德,不大听使唤了。
“哼,那就叫那个游击进来!”
倒是出乎部下的意料之外,孙传庭并没有发火,只是面色变的越发严峻起来。最近这一段时间,高杰的动向诡异,实在叫他非常担心。但自己实力有限,如果中央威权在,犹可挟制高杰听令,现在这个时候,纲纪不行,再想如以往那样视武将为奴仆,也确实是不大合时宜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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