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太子,赵之龙的随驾护卫差事就算是完成了一半。
不过,在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一半:他得把这位爷顺顺当当,没事人一样的送到大内里头,底下就是没有他的事了。
反正现在宫中的防备就是那个叫邱元一参将带着天津抚标不到两千人的步骑兵来负责管着,以往皇城和宫城是以上三卫来护卫圣驾,比如锦衣卫管仪卫和朝班,太监们近身伺候和保护,旗手卫负责出巡时的仪卫,府军前卫除了有御前带刀官之外,剩下的差事就是管皇城和宫门。
这一逃难,南京的宫禁早就没有几个人,只有一些倒霉催的太监打燕京给贬过来,不过多半也是在孝陵上香或是菜园子挑屎种菜来着,住在南京宫城之中的还真没有几个。
现今当然多了几千人,不过在那么大的紫禁城中,多上几千人和大汤锅里撒一把胡椒面也没差别,也就是在大明门到皇极门一路上多了一些来往的太监小使,多了一些站班的禁军,除此之外,还是一样的破败消沉。
只是他这个管着内守备府的勋臣也好,刘孔昭那个艹江伯爵也罢,宫中禁卫,居然一点也不能插手,思想起来,当然是满心的不欢喜。
原本心里就很有疙瘩,在接到皇太子后,看到朱慈烺仪卫十分的威武,相形之下,虽然赵之龙带着的南京禁军也有上好的甲胃,也是一样的高头大马,骑在马上也有马如龙,人如虎的一点虚火撑着。
不过货比货得扔,人比人么……禁军和朱慈烺带过来的镇标精锐,差距还果真不是一星半点的大,一样的铁骑奔流,一样的甲胃如银,一样的血色大红披红,就是人家穿起来,多了那么一点点的杀伐已久的血腥味道出来。
这些全都是打了十来年仗的老卒,哪一个手头上都不止一条人命,就算是这会子被朱慈烺收服了,那股子睥睨自雄的味儿还是浓浓的,沿途过来,赵之龙带出来的几千京营骑兵哪够格儿?
就算是对朱慈烺忠心不那么足的,也是情不自禁的摆出了威武雄壮的款来,这么一弄,相形之下,京营就吃亏的很了。
瞧着赵伯爷闷闷不乐的样子,一个长的眉清目秀,十分漂亮的亲兵头目打马上前,笑道:“一会儿进了城门,咱们也就算交卸了,反正太子我瞧着也不地道,刚刚只是和那一群东宫的文官拉手儿说话,哪正眼瞧过咱们伯爷?南京这地界,虽说复社东林闹的凶,不过也得瞧咱们伯爷的吧?在册二十三万禁军,可大半在伯爷手里捏着呢。”
这么一说,赵之龙心里十分愉悦,他瞟了这个亲兵一样,心中十分满意,不愧是自己枕边贴心的人!
“我瞧哪,”另有一个长相不遑多让,也是十分得宠的亲兵头目十分捻酸吃醋,忍不住道:“跟着小爷的将领,也不是那么服气,虽然兵丁不少卖力气的,挺胸凸肚的看着恶心,但是那些跟在小爷近前的大将们,不少人脸上神色都十分怪异,瞧着不大对劲。”
“没错儿,我也瞧出来了。”
“是有点面和心不和的样子,一个个龇牙咧嘴的,不成体统。”
这么一说,赵之龙是有点儿醒过味儿来。
皇太子带着大量兵马入城,别的不说,单是这身边跟随的将领,小不离的也得是个游击,但看来看去,其中倒有不少是熟脸……当初刘泽清也进过南京,带来不少麾下将领,现在看过去,十之八九倒是曾经见过面!
“看来小爷这支兵,没有抓稳么……”
马背之上,赵之龙冷然一笑:“这么点兵也没全握在手里……老爷我抓着京营兵,水泼不进,针插不入,看你张狂去!”
…………接官亭距离城门虽然不近,不过毕竟是笔直的官道,垫的十分平稳,快马疾驰,似乎也没过多久,巍峨高耸的城楼就赫然在望了。
就在城门几百步外,朱慈烺也是勒骑住马,仰望着巍峨高耸的城楼,心中自是感慨万千。
在燕京城里时,做梦都在想着有南逃那一天,似乎到了南京就一切都能解决。
现在人是到了这个城池之下,但握它的人,还不是自己。
当然,也绝不是崇祯皇帝!
燕京缺衣少食,国家无饷的时候,江南最差的县也绝不会有冻饿之忧。就算是淮安徐州凤阳一带,后世的穷地方,此时也是比北方强过一百倍!
南方的海贸收入,粮食产量,还有盐课、布匹、药材,哪一样不是大宗大笔的巨额收入?可地方富的流油,而朝廷穷的当裤子的时候,光是一个南直隶,一年岁入才是多少?
说是三饷摊派,苦不堪言,但民间富者越来越富,贫者也未见怎么贫。而相同的征税额度,到了清初时,江南一带还是三饷时的那个价码,一点儿也没见少。
所谓的减免钱粮就是空话屁话,江南一带,也是老老实实的忍了下来。
为的什么?
清初统治者在江南利用多次大案,捕杀大量的东林党人和民间士绅,光是在江南一带,怕就有过万士绅和小地主遭了殃,死了这么多人,钱粮当然收的畅快,清初时最困难户部存银不足万两,如水洗地,但就是靠着江南税赋,千丝万缕不绝,还是挺了下来!
与此同时,又是禁绝海贸提高钞关的关税,淮安的税关在明季末年岁入才几万两,到了清季一下子就是六十万两!
到了那会子,民间才想起万历年间的赋税和物价来,再想崇祯年间也很不坏,可那会子,再说什么都是晚了!
一边是白银疯狂涌入,收入暴涨,一边又是抵抗税监,绝不缴商税,一边是穷的缩衣减食,一边是夜夜笙歌,民间财富多极了,朝廷也是穷极了,国家生生被财政拖跨,明季的财政制度有很大的问题,归根结底,这江南一带的士绅力量太大,把持地方对抗中枢,只顾自己眼前利益,罔顾大局,这才是根子上的毛病!
说白了,崇祯在燕京上吊死的时候,大骂文武,却没有想一想,国家弄成这个鸟样,财赋制度,江南一带的商人和士绅,究竟也该负有什么样的责任!
想到这里,朱慈烺也是面露冷笑,人是苦虫,不打不成。说白了,江南的大商人,士大夫这些人中颇多贱人!
便是普通百姓,也有不少不识好歹的货色。
国家财赋大事,能拖就拖,能欠就欠,而从明太祖起,历史上不知道多少次普免江南钱粮,后人传言,说是江南一带赋税极重,但有清一代又怎么说?倒没见江南人人皆反了,反而是在明朝统治之下,不知道捣鼓出多少避赋逃科的办法,种种花样,数也数不过来,到了清季,屠刀之下,人人老实,到那时,才知道自己委实是下流种子,实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过到了那时,当真是后悔也是晚了!
而以朱慈烺此刻的决心,自然也是要掏出江南湖广大商人士绅的牛黄狗宝,绝不能再出现国家无钱而地方富的流油的怪象,藏富于民,只能在天下太平,国家无事正常健康发展时可行,在这种国破人亡的时候,有超级雄厚的人力、物力、财力,反而被一个二十万人不到的小部族打的山穷水尽,这岂不是咄咄怪事!
“殿下,由此入门直往东行,到棋盘街,进大明门,再从左掖门进午门、皇极门,皇上就在乾清宫内殿等着见面。”
到了城门里头,迎上来的就是大群的太监,适才的导骑仪仗,也多半是太监充当。南北两京,也就剩下不到一千来人,以这样的规模相比较燕京时六七万人的声光当然是不可同曰而语,不过崇祯或是朱慈烺也好,暂且都没有扩充此辈的打算。
而此时出面领班的是王承恩,京师诸多大太监中,也唯有此人最为忠诚,最后关头还留在崇祯身边,伴驾出逃的,自然也唯有他一个。
再加上与崇祯十几年君臣的情份,还有这一份忠心,放眼寰宇,论起崇祯放心的程度,怕是朱慈烺这个亲生儿子都得往后放一放!
“大伴,你怎么亲自来了?”
当着城门内外数不清看热闹的人头,朱慈烺刚坐出要下马的样子,王承恩已经急趋上前,用力把朱慈烺的腰一抱,笑道:“小爷,安生坐稳了。你要下马来,奴婢就得钻到地缝里头去了。”
“大伴!”朱慈烺虽不下马,神色口吻却是十分的亲热:“你是跟着父皇最贴身最心腹的人,敬着你,就是做儿子的敬着父皇,他身边的,不管是人还是器物,做儿子的都得高看一眼不是?况且,你当得!”
“小爷,不是这么说!奴婢就是奴婢,不能乱了纲常不是?”王承恩姓子倒确实是十分谦和守礼,在燕京时,他其实已经权在王德化之上,但还是给对方留三分情面,一则王德化权位在他之上,二则,就是天生的谦冲恬淡的姓子了。
此时更是红的发紫,当着朱慈烺面,却仍然是十分的谦和小心,相比起来,一直挺胸凸肚,在朱慈烺身后骑着高头大马,神色也十分得意的高起潜就显的十分僭越大胆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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