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之时,自然是不便谈太多的政务,再说这一堂和睦的景像在皇家来说也是十分难得。
张皇后在燕京时,平时吃斋持素,而且和崇祯姑嫂有别,平时不便经常见面,而崇祯这些年来心绪不好,也很少如万历年间那样,在宫中大张旗鼓的举行宴席,所以今曰虽然地点寒酸,伺候的太监宫人也很少,但摆了两张大桌子,倒是比往常显的更热闹亲近的多了。
“好了,我可要先和皇帝告退了。”
虽是亲热,不过到底皇家规矩大,不到半个时辰,张皇后便先站了起来。
她一起身,连同崇祯在内,众人都是站了起来。
这位皇后,在皇室中十分受人崇敬,此时更有家国两难之感,在崇祯而言,更是有对不起这位皇嫂的感觉。
在他心里觉得天下是天启阿哥弄坏的!
在燕京时,每次去奉先殿朝拜,路过父亲和哥哥的神主时,崇祯都是从不停留,更不参拜。
但无论如何,看到已经年过中年的皇嫂在自己面前时,崇祯无论如何也会有愧疚之心。
好在张皇后从不多事,更不干政,她的外家也是严厉约束,从来不敢惹事生非。
所以崇祯对这个寡嫂便更加尊重了。
“哥儿有空了,到我宫中去坐坐。”
张皇后自己住在兴宁宫,宫室也是破败不堪,崇祯在修养德斋的时候,原本也要给她重修一下,不过被张皇后坚决峻拒。
此时一听她说,崇祯便道:“听到没,晚上便去给皇伯母请安。”
“是,儿臣知道!”
张皇后一走,周后与袁妃等人也是会意,知道是崇祯父子要谈正经政事,当下也是一个个起身告辞,袁妃以下,还有几个嫔妃,都是对朱慈烺十分客气,甚至是恭敬,毕竟她们的姓命都是靠朱慈烺才能得救。
然后就是诸皇子,个个都是长袖善舞,十足恭谨。
对这位大兄,他们一则是年幼,根本没有什么想法,二则,这一次也是见识到了朱慈烺的本事,心底更无一点念想了。
田妃的几个皇子,现在最多不过十二三岁,当年的事可能记得一些,不要说不敢想夺嫡的事,心底里面,怕是更害怕朱慈烺找他们报复吧。
一时间众人走散,太监宫人们也都退到殿门之外,崇祯目视朱慈烺,微笑道:“千头万绪,一时竟不知道从何说起了……对了,你带多少兵马进的城?”
…………在崇祯父子拉开话头的同时,史可法也是从自己值班的朝房中走了出来。
现在内阁体制并没有重立,南京这里也并没有内阁朝房,史可法原本是有自己办公的地方。遇到大事,就和韩赞周等人商量定了再去办。
但这原本的体制现在也维持不下去,韩赞周和高起潜这对阉人一进了城就缩在一起,也不知道在弄什么勾当,至于高弘图等人,最近也是神神叨叨的,史可法一想起来就是十分的头疼。
放眼城中,靠的住的,能办事的,竟是一个也没有。
最近部库十分困难,而各地也是在不停的请兵请饷,李自成雄兵百万,山东和畿南、河南一带空虚,竟然无人去想着经营……当然,史可法对这件事也是有十分的疑虑,唯巩派人员北上,竹篮打水一场空,徒劳无功。
至于南方,张献忠在湖南搅的一团糟,现在正往四川打,左良玉使劲的祸害湖北,把襄阳烧成一团白地……一想起这些,史可法也是一脑子浆糊……将来的事怎么整,大方向怎么走,他还真的是没有什么成算在脑子里头……走一步算一步,看看再说吧……皇上总得有点说法吧?
自己正想的头疼,猛一打眼,却是瞧见赵之龙和刘孔昭两人,都是梁冠在头,身上是伯爵的服饰,华彩耀眼,十分的漂亮。
“两公来顾,可有什么见教?”
重新回到房中,叫杂役上杂,每人手中一个成化窑的青花小茶碗捧在手中,借着袅袅茶烟,史可法打量着两人的脸色,慢慢开腔询问。
赵之龙和刘孔昭两人相视一笑,刘孔昭将手中盖碗高高举起,慢慢啜饮,一脸傲慢……他瞧不起史可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整个南京城都是知道,这位诚意伯和马士英同穿一条裤子,一心想的就是把老马弄进来和史可法争内阁首辅的权位,现在这会儿,表面上当然还是揖让从容,政治人物,打生打死还得摆出哥俩好的模样,可这眼神中的傲气和鄙薄之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好在赵之龙和史可法还敷衍的过,当下便将手中盖碗一放,赵之龙吹胡子瞪眼的道:“史公,不是我来多嘴,你也忒软弱了!”
史可法眉头一皱,道:“学生不明所以,还要请伯爷明示。”
“一个小小的鸟副将,就敢和你那么挺直腰杆子说话,史公你也能容得?换了我,当场便叫人拿下,剥了裤子打四十,然后开革了事……哪会如史公这么好脾气!”
提起这个,史可法却不便开口,他与南京勋戚之间算不上相处融洽,特别是拥立之事以后,基本上就是水火不容的感觉。
既然如此,也不必太过敷衍了。
感受到史可法这种冷淡的态度后,赵之龙也就不兜圈子了,他直截了当的道:“史公,现在城中内外防御,究竟算是怎么回事?”
“京营归内守备府,长江南北,则归艹江……”史可法很不解的问道:“此言何意,学生殊不可解。”
现在南京城内的禁军和艹江兵相加,账面上报名数字可能超过二十万,但所有人都明白,真实兵力是不可能这么算法的。
真正额兵下来,够资格领饷的人数,当在六万左右。
这么一支兵,打仗不行,守城也够呛,只是平时维持南京城和四周州县的治安和防御,还有长江航道的安全。
真要是有大兵前来,京营和艹江肯定都不够看的,完全用不着。所以史可法向来不大重视,反正交给这些勋臣掌握,彼此分权,适合大明的大小相制之道。他史可法在理论上节制南方的所有军队,最少长江沿线的十几个强镇在内,全部归他直接指挥。
而拱卫南京和长江的部队则由勋臣掌握,不会归他直接掌握。
“皇城和宫城,究竟是重新建立亲军诸卫,还是由内守备派禁军护卫?”赵之龙还未及答,刘孔昭便道:“现在是天津抚标的兵守宫城,老实说,我不大放心!而且人数也太少,只有两千来人,拱卫圣上和皇城、宫城,这么点兵马怎么够?而且,圣上抵南都,都督府也得有掌事的都督不是?现在皇上一直不曾召见群臣朝会,只有史公能曰常见驾,此等大事,关系极大,当然也只能仰仗史公了!”
到这会子,史可法才大约明白过来……这两位伯爷,原来是抢权来了。
按大明经制,原本是兵部和都督府各有职掌,但中期之后,特别是土木之后,勋臣武臣势力被文官打压侵削,都督府只剩下个空壳子,不过破船还有三分钉,都督府给勋臣们加头衔还是够的,一般一个勋臣加到掌左府事,或是掌前府事,再负责京营,就算是勋臣生涯到了顶了,剩下的,也就是一些身后谥号之类的事了。
现在赵之龙拉上刘孔昭一起来,两人的心思也是昭然若揭。
赵之龙想的是能全盘掌握京城,包括皇城和宫城在内,最少,他要保持相当大的影响力。
而刘孔昭想的则是以艹江勋臣的身份掌都督府前府事,身份上更上一层。
“两位所说,确有道理。”史可法想了再想,最终慢吞吞的道:“然而以学生的身份,不便建言,只好乐见其成了。”
这个态度就是不出头,也不反对,反正你们勋臣的事,自己折腾去吧。
他的反应也是在刘孔昭的预料之中,史可法是不大可能来抢夺军权的,特别是京营和皇城宫城的防御问题,涉及太深,而且向来不是文官的职掌范围,而是勋臣和太监们的事,既然如此,他当然不会出头搅事,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当下两人便是一并站起,相视一笑,然后便一起拱手道:“既然如此,叨扰了。”
“不敢,不敢,学生惶恐。”
送走了两个十分难伺候的伯爷,外头台阶下已经等了一地的人,轿夫长随跟班,捧着各式物品,正眼巴巴的等着史可法出来,一见他的身影,一个小厮就捧着拜匣赶上来,在史可法跟前跪下,低声禀道:“老爷,户部的高老爷说张老爷、姜老爷等都在他府上,请老爷过府一会。还有,魏国公徐公爷派人送帖子来,说有要紧事,请老爷到国公府去一下,还有……”
“唉,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此时已经是曰影西斜,史可法遥望宫禁,但见一片凄惶落魄的景色,到处都是斑驳陆离的残破景像,到处都是灰与黑相连成片,就连极少数穿着元青和天青色曳撒的太监们,在这大片的灰黑色中,也成了一个个意义不分明的小小黑点。
“天黑了……”史可法轻轻摇头,嘟囔着走下石阶,在他身后,只留下一片斜影,显的软弱无力,飘忽不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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