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余波(11)(1 / 1)

“不就是他?”

刘岩也是眼神一亮,整张脸上也都是露出不可思议之感。

这姓马的生的猥琐,面黄肌瘦,再多的补品也没把他的身子给补起来,这会子翘着老鼠须,得意洋洋的坐在轿子里头,天青色官服补子在身,乌纱帽冠冕堂皇,腰带低垂,双手也按在上头,居然生生也是穿出了一点点的官威派头出来!

“还真的是老马!老马,你这算哪一出?”

戴俊为人豪爽,也是十分直接,看到轿子里坐着的是旧曰同行,也算半个好友,当下便是站在原地跳脚叫起来。

若不是委实是识得多年的熟人,借他十个胆也不敢。

盐商和官员们私下相交,拉手说话也没什么,要是大街上一个穿五福衫的商人敢这么着叫当官的,非当场剥了裤子狠打二十板不可。

要不然的话,官威体制何在?

被御史知道,参上一本,官帽乌纱准定保不住的。

“哟,正好遇着你们了!”

马洪均瘦黄的脸上也是堆满了笑,脚在轿子里跺了跺,轿夫都是家生子,用熟了的,比雇的轿夫知道主人心意,当下轿子立时就是稳稳当当的停下,然后人便是从轿里下来。

下轿之后,马洪均向着众人只是拱手,一身簇新的官服穿在此君身上,那是怎么看也不大成话。

看着笑的见牙不见眼的马洪均,刘岩上前笑道:“这算是哪一出?老马,这才几天没见,尊驾就当了官了?”

“岂敢,岂敢。”马洪均眯缝着眼,只顾拱手,向众人笑道:“一则是得了这官,二来诸位也是受苦了,寒舍备了小小席面,请众列位一起赏脸光顾,这身官服,且恕我卖个小小关子……你们在这里头消息不通,容我慢慢道来就是。”

“拉倒吧!”

戴俊十分看不惯这厮的作派。

众人商量好了罢市,有一等胆大的,或是和官府勾结过深的,也是派了不少盐场护院和府下家丁上去,得罪过深的,此时要么削籍,要么流放,大伙儿也是牵扯不深,好歹放了出来。

这厮却因在南京被高弘图下令痛殴,虽然盐商被官老爷打没啥,到底面子上下不来,所以一怒之下,回到扬州索姓告病,阴差阳错,叫他躲过了这一场绝大风波。

现在人模狗样,得意洋洋,众人正伤感之时,哪受得了这个?

当下戴俊便是冷然道:“老马卖这种关子,实在不够朋友。一顿酒席就算是上八珍的席面,我戴某也不在乎,这顿酒就不扰了,告辞!”

说着就要拱手告辞,刘岩也是一笑,拱了拱手,也要上马。

见他二人如此,马洪均却是慌了,当下忙拉住两人,急赤白脸的道:“你们这些人,怎么一点儿也沉不住气?好好好,我说就是……这身官服,是小弟上供纳捐得来的!”

“咦?”

“什么?”

“官服还能拿银子买?”

在场的人,就算站在大街上叫一声“爷是有钱人!”估摸着,敢出来驳他们的统天下也没有几个。

这一伙人,是当是时整个大明,乃至整个世界都算是最有钱的一群了,除了大海商,就得数着盐商,盐铁在以前那是朝廷控制的战略物资,此辈在盐上头上下其手,世代经营,有的二百年前就发了家,数代积累,银子算什么?

一听说能拿银子买官帽仪卫,顿时就是乱将起来,不少盐商眼中都是闪闪发光,看着眼前这厮,恨不得当场就把他这一身袍服给扒下来不可。

盐商再有钱,再贿赂官员经营出来的身份,全是虚的。

不高兴时,一个不入流的佐杂吏员也能指着他们的鼻子痛骂,什么“盐狗子”之类的称呼,更是不绝于耳。

要是真的能以钱买一身官服和相等的仪卫,还有什么可说的?

众人缺的就是身份地位,多的就是银子,这岂不是嗑睡遇枕头,还有比这个更高兴的事么?

一见众人情形,马洪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唯恐众人着急,忙道:“兄弟上捐的可不是官服,是正经的大明勋阶,咱捐钱上兑的是从四品散阶的朝列大夫,官勋是赞治少尹!咱们扬州府的大令是正四品,捐兑了也可不敢大过他去……水再大,也不能漫过鸭子不是?”

“呸,能上兑一品不能?”戴俊呸了一声,道:“咱老子要兑就兑个一品的荣禄大夫和左柱国,再多的银子也给!”

“一品?”马洪均连忙摇头,道:“捐官儿最多只能到正四品,国家爵禄岂能轻易授人?现在是国事艰难,库存如洗,所以商人士绅捐资助饷,国家才不惜爵禄之赏,但亦不可逾规越矩太多,所以最多也就是正四品了。”

“这么说,蛮有道理。”刘岩若有所思,点头道:“这话怎么瞧也不象是你老马能说的出来的,怎么着,是打哪儿看来的?”

“嘿嘿,劝捐局进了大门,牌子上头就有。”

被人一语道破,马洪均也不恼,只笑嘻嘻的道:“咱这从四口官勋、散阶、仪卫再带服饰,一整套打包上兑,你们猜是多少来着?”

“多少?”

“赶紧的……我一会就要预备银子去!”

众盐商在监狱里关了这么些天,之前被强行带到南京去,威胁利诱,加上这么多年,一向是富而不贵,心里的憋屈由来也非一曰,如今有机会,还是熟人在眼前,这一下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当下众人打听,马洪均也不敢再卖关子,笑嘻嘻的把巴掌张开,晃了一晃。

“五千?”

听到有人报这个数字,马洪均一脸鄙夷,答道:“这点钱,你当朝廷是要饭的?就是这点钱弄来的官袍,咱穿着也别扭不是?”

“老马向来说话没成色,不过,这一句话说的妙。”

“那么,就是五万?”

“对!”马洪均笑道:“足纹五十两一锭的官银,不才从家中库藏中起出来,整整一千锭,换了这官服告身,上可告慰祖先,下可遗福子孙,这玩意每代降等,也够我老马家传袭几代人的了!”

“值,十分值得!”

戴俊眼睛已经瞪的老大,嘴角都流下口水来,眼前这些,对盐商来说,就上无上美食。

“先吃饭,先吃饭。”马洪均乐呵呵的道:“前几天正式开捐局,兄弟就最早一批上了兑。现在告身官服都有,正经的朝廷封授,见了明府,咱也只拱拱手就算完。他不乐意,老子也不必巴结。知县见了咱,还要拜礼,咱给朝廷兑过五万两,也值得他这一揖。说破大天,他当知县,又给朝廷干过什么正经差事,凭什么就得咱们跪下给他嗑头,管他叫大尹!”

“说的甚是有理啊。”

“这一番话十分提气解恨,这是老马自己的话。”

“这个捐局是不是朝廷的,还只是太子的,到别处地方,官府认不认?”

有人谨慎小心,倒是担心这个捐局是太子的土方儿,出了淮扬地界,就完全无用。

“不是。”马洪均笑道:“皇上打军务处颁来的圣旨,用铁牌刻了竖在捐局,只要上兑上档,记录下本人和三代都无疑议,领了官照,就算是官儿了。”

“对了,老马,”戴俊问道:“能捐他个实职府县不能,说实在的,银子坐在家里也自动上门,赚钱我是腻味了。而且以后涮新盐课,给官老爷打下手当狗腿子,这营生老子也不耐烦去做。不如捐个府县,咱也去当父母官,准定不鱼肉乡里,非给百姓修桥补路,打官司也是谁有理向着谁,三年下来,积德无数!”

“这不成。”马洪均摇头道:“开始我也问了,没辙。朝廷名器可以捐兑来换,这亲民官要是也能拿银子买,以后不是乱了套了?花钱买个知县,回头上任加倍捞回来,这如何得了?”

“这,倒说的是了。”戴俊大为摇头,十分遗憾。

“你若真想当官,好歹也读过几年书,捐个监生吧,随营效力做文案吏员,营中效力三年品行无差的,可以实授官职。或者,去京中应考,中了进士,就是正经的正途出身,没准还能封爵拜相。”

“拉倒吧,我认得的几个字,现在早他娘的又还回去了。”

“走吧,”刘岩看了半天,心中也大致有了准谱,当下便是翻身上马,对着马洪均拱一拱手,笑道:“兄弟先到捐局去,尊家的饭,下次再领。”

“对,老子也去!”

“同去同去!”

在场盐商,哪一个都是身家数十上百万来着,要不然,也不够资格被关在里头这么多天才放出来。

这会子听说一个从四品才五万银子,到顶的正四品是八万,这群人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从报名再到实缴,也得有几天办手续的功夫,这会子还耽搁什么,当然就是立刻到捐局去,先把名字报上了再说。

于是怒马如龙,不少人连轿子也顾不得坐了,当下便是叫家下人让出马来,扬鞭打马,激起灰尘无数,只留下一个请客未成的马洪均,留在原地发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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