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的话题结束,范文程肚皮里藏着两件事,略想了一想,便是决定先说周钟的。
等他一开口,多尔衮和济尔哈郎就只顾着吸烟,没一会儿,整个殿阁内就是烟雾缭绕,呛的人很难受。
好在范文程也是此中高手,他在王爷面前是没资格抽烟的,正好,也解解馋。
等他说完,多尔衮先不表态,只是看向济尔哈郎,问道:“辅政王怎么看?”
“似乎有理,但似乎……”
济尔哈郎紧皱眉头,答道:“就是有点担心,万一地方可以平靖拿下来,剃发令下,激起反抗怎么办?”
多尔衮也是眉头紧皱,只顾吸烟,一盒烟好歹几十支,没一会功夫,就已经被他抽了大半。
半响过后,他才舒展眉头,向着济尔哈郎道:“我想明白了。”
“请摄政王爷明示。”
“这个周某的意思,是反正要降的肯定降,也会剃发。你们看三顺王还有平西王,是不是降了就全军剃发了?”
“这个倒是。”
“不肯降的,怎么也不会降。肯降的,剃发只是小事。若是首鼠两端,剃发就是见其心志的第一步,你们想,剃发也不肯,怎么会愿真心投降?”
说这到,济尔哈郎和范文程都有点被说服的感觉,两人都是频频点头,均觉得多尔衮的话甚是有理。
“姓周的说话十分精警,降或不降,衣冠看似小事,实则就是汉人心里那点子别扭劲儿在作怪。说大了,也就是天命之争!”
“摄政王爷的话叫奴才茅塞顿开,”范文程眼中波光闪烁,沉声道:“衣冠同,才谈的上混元一宇。不然的话,现在平定了,将来我满人不过数十万,汉人却有亿兆,衣冠不同,而一旦有反覆,我大清就危矣。”
济尔哈郎接着道:“既然现在上下都愿混元一宇,不是存着抢一把就退回去的糊涂心思。我看哪,迟早要改,不如趁着大军出动,强令天下都改。不然的话,现在平定了,将来一改,又生反复,不是多费一番手脚吗?”
“这事儿,不能拖!”
多尔衮神色冷峻,毅然道:“多少朝代,建立时人才多,能拿定主意,咬住牙关做大事。明朝的太祖和成祖,就是如此。但往后就是一代不如一代,我大清,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儿,不过我手里头能做的事,总不会推给后人。现在把这件大事做了,我死之后,对太宗皇帝也可告无愧。”
打从多尔衮的嘴里说起皇太极其实是极少极少的,虽然皇太极在臣民心中是胸襟博大,而且也确实是一个英主,但对他的兄弟们来说,这个哥哥却实在不咋地。
当年努儿哈赤确实十分喜爱多尔衮,特别是喜欢多铎。
加上阿济格,哥仨全是一母所出,努尔哈赤喜欢幼子,早早就给了两白旗的佐领给这兄弟三人均分,并且也确实有传位多尔衮的打算。
不过也就是打算罢了,后金当时还有奴隶制国家的残余,很多大事努尔哈赤能做主只是因为他是族长,是老家长,是军事集团起家的领袖。
但族中有各种能对抗他的力量在,他的儿子们也是身经百战,身边都有忠诚勇敢的部曲,平常军政事物,努尔哈赤可以凭着威望当家作主,但涉及汗位之争,他的话可就不一定能顶事了。
反正不管真相如何,老奴一死,多尔衮的生母就被迫殉葬,这是一笔大仇。然后他亲爱的皇太极哥哥抢了他的佐领,抢了父汗留给他的财物马匹,随便给点东西就把兄弟三人给打发了。
这笔账,就算成年之后效力多年,深得皇太极信任,早早封了亲王的多尔衮,也是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
皇太极一死,他的心思就是要接回原本属于他的汗位,而当时代善等诸旗势力没有坚决反对,多尔衮的才干是一回事,众人觉得皇太极对多尔衮毕竟有愧,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们不要看,”多尔衮神色复杂,不过还是很快的向两人道:“太宗皇帝在我心中仍是英主,国俗不可易,父汗和太宗皇燕京是这般看法,所以,我决定了,南路军败怀庆之敌,西路军败李自成之后,我就下剃发令!”
“摄政王!”
“王爷……”
这个决定,虽然范文程和济尔哈郎都不会反对,但毕竟实在是太过重大了!
两人都深知燕京的军心民心,现在不剃发,谣言都是一天三起,如果真的下剃发令,天下搔然大乱,固然可以辩明敌我,并且叫那些首鼠两端的人下定决心,而且此事确实是国策,绝没有更改的可能。
但无论如何,剃发令下,可能就会有不可测的局面!
历史上多尔衮在进山海关就急不可耐的下剃发令,同行的八旗贵胃也是一般的想法。后来燕京未下,而且前途未定,所以这个剃发令就取消了。
在打下燕京后不久,多尔衮就又一次下剃发令,这一次又是因为时机不大成熟,百官反对,城中百姓民心不附,为了稳定大局,同时也是因为有几场大仗要打,南明最少在表面上还是庞然大物,李自成也拥有极强的实力。
天下未定,为了拉拢人心,多尔衮不得不多次表示,剃发是满洲国俗,不会强迫汉人依从,所谓武剃文不剃,官剃民不剃。
其实真正严格执行剃发令的,就是武将和降兵。任何武将,包括吴三桂在内,投降的第一件事,便是剃发。
而剃发易服之后,这些畜生似乎也真的换了个人,战斗力急剧增加,信心爆棚,这也是叫后世十分痛恨的一件事。
只剃武将和士兵,连文官也没有剃头,所以短期之内,清廷就安定下来。
后来阿济格打跨了李自成,多铎下南京,杭州。
多尔衮认为战事已经结束,当时的情形也确实太过顺利了,清军入关后,除了潼关一战外,几乎没打过一场象样的战争,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天下似乎已经入手了。
江南半壁是要支撑点的,没有南京,江南就绝不是一个整体!
从战略态式上来说,多尔衮的判断也确实有其道理。不过,剃发令一下,全国就演变成另外一个样子,这也是出乎他和很多满洲贵族的意料之外。
其实当时的明朝已经从根子上烂掉了,士大夫阶层抛弃了旧朝,军队是制度上的完全失败,文武两个轮子俱失,如果没有剃发令,清朝确实能成为一个最轻松建立的王朝。
因为这个国家的主体是农民,对农民来说,朝廷是传说,赋税才是关系到自己身家姓命的东西。只要能活下去,完粮纳税后还能养活自己家小,换朝廷对他们是无所谓的事。
很多农民可能一生没有出过村庄,没见过县城是什么模样,朝代更迭,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但剃发令一下,一切就变的与以前不同了。
中国人最能感受到亡国之痛的,大约就是明末时的汉人百姓了。
这一层,多尔衮不会明白,在他的朝廷中有不少人明白,但真正敢于说出口来的,也就是顺治十一年时的陈名夏了。
不过陈名夏的下场,也是十分凄惨,可见满洲贵族对剃发易服的根本国策是有多么的坚持,他们,就算杀光汉人,也不会留一个衣冠上与他们不同的汉人!
这是一场气运之战,文明之战,可惜的是,历史上的汉人输了。
几十年的胜利已经给了多尔衮足够的信心,就算是济尔哈郎也是如此,多尔衮既然决心下定,济尔哈郎便也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向着多尔衮道:“摄政王既然下定决心,那就如此决断好了。”
“也要召集王大臣会议。”多尔衮很沉稳的道:“这等大事,要看大家有没有什么话可说。”
“王爷说的甚是。”
范文程先应了,接着便是说起镇国公岳乐之事。
“他爷儿俩也是静极思动了。”多尔衮面带嘲讽之色,笑道:“饶余郡王自己不方便说,索姓叫这儿子来撞木钟。”
原来今晨在宫门外同范文程说话的便是镇国公岳乐,其父就是饶余郡王阿巴泰,父子均以武勇闻名,不过阿巴泰混的并不得意,当了多少年的贝勒,才刚刚封的郡王,他的子侄之中,封亲王的都很多了。
多尔衮决断了一件大事,心态十分轻松,因点头道:“他们倒是可以出京,就去山东吧,那里兵力实在太薄弱了一些!”
“岳乐很稳重,和他父亲先一起,等有大征伐,还是要叫他也跟着。”
济尔哈郎对岳乐印象极佳,不愿叫这个年轻的镇国公常年跟在阿巴泰跟前。因为饶余郡王实在不怎么讨人喜欢,年资又长,处处摆老资格,所以肯定不会安排大战给阿巴泰打。说是叫他出镇山东,最多几个月或半年多,一定会再行召回,投掷闲散,绝不会给阿巴泰立功当亲王的机会。不过岳乐人很不错,确实沉稳有礼,所以多尔衮对他也并无恶感,当下便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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