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了。”
张准轻轻的摇摇头。
五百万两白银治黄,太犀利了。大明朝一年的财政收入,恐怕也就是这么点银子。换言之,就是要将国家财政收入的九成以上,都投放在治黄工程,这绝对是不可能的。钱粮都用来治黄了,其他的军政事务还要不要处理了?
而且,这还是前期的投资,以后每年都还要一大笔的支出呢。天知道需要多少年的时间,才能彻底的根除黄河的水患。唉,黄河,这条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什么时候居然如此的桀骜不驯了?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带着这个问题,张准到达了淮安府,下榻在河道总督衙门。在张准到来之前,曹文衡就下令准备了最高档次的住所。对于曹文衡的接待,张准还真是一点都没有推辞的意思,完全是当仁不让的样子,大模大样的住进去了。
淮安府本来驻扎有很多的漕丁,属于漕运总督的私人武装。另外,淮安府还有淮安卫、大河卫等两个卫所的军队。然而,他们对张准的到来,都采取了观望的态势。开玩笑呢,虎贲军连鞑子都撵走了,他们还敢上去触张准的霉头?嫌自己活的太久了吗?
那些漕丁更是知道虎贲军的厉害。他们在德州和临清,是亲眼见识过虎贲军厉害的,有的甚至亲眼目睹了虎贲军和鞑子的战斗。得知虎贲军到来,漕丁完全龟缩在军营里面,打死都不出来。
漕运总督杨一鹏被困在京城,回不来淮安府了,漕运也被截断了,漕丁的内部,其实也是散乱一片了。没有漕运,就没有收入,很多人都在自谋出路了。曹文衡是河道总督,没有节制漕丁的权力,也只能是放任漕丁散漫。
要说张准的这次南下,还真是另类。要说是来参加扬州商会吧,又带着上千的军队,还有炮船随行,完全是一副要打仗的样子。但是说是打仗吧,张准好像又没有打仗的意思,虎贲军的刺刀,也没有向着谁捅过去,就是让人看着有点胆战心惊的。
表面上来看,张准完全是一副高官巡视的姿态,浩浩荡荡的从山东南下,要到扬州一带巡视。以前的钦差大臣之类的,声势就好像张准这样的。只不过,张准的声势,更加的威武。别人可是带着击溃皇太极的余威来的。
“唉,这都是什么事……”
在没有人的时候,曹文衡忍不住又悄悄的叹息。
他真是想不到,这辈子还会遇到这样的怪事,还会遇到张准这样的怪人。名义上,张准是虎贲军大都督府大都督,同样是朝廷命官,和他们是一起的。张准的官职名称太多了,每个的品级都在他们之上,他们必须要表示尊敬。
但是,绝大部分人都很清楚,张准是造反的人,是朝廷的敌人,是崇祯皇帝一心想要铲除的。根本来说,张准和陕西流寇没有任何的区别,他都是想要推翻朝廷的。
为什么一个这样的矛盾联合体,居然可以大摇大摆的出现在淮安府?还让所有人都对他保持尊敬?恐怕曹文衡自己都无法解释。淮安府的漕丁,还有卫所的军队,平时欺负老百姓,争权夺利,倒是挺凶残的,可是虎贲军一来,马上就萎了。
这样的情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北面的明军。辽东、蓟镇、宣府、大同等地的明军,平时嚣张跋扈,什么事情都敢做。天王老子第一,他们第二。但是鞑子一来,他们马上就退缩到据点里面,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生怕惊动了鞑子。
更令曹文衡感觉到无语的是,张准这头凶残的老虎大摇大摆的南下,南京方面,却是连屁都不放一个,天知道他们是在筹谋什么。又或者是,他们根本就不敢筹谋什么。张准在两年前就敢南下轰击南京城,现在的他,早就今非昔比了,只怕南京城的各位大佬,已经根本不敢对张准有什么坏念头了。
没有南京方面的明确指示,曹文衡只好老老实实的举办宴会,欢迎张准的到来。但是,他又不敢太高调,给人留下把柄。明朝官员,最拿手的本领,就是给人背黑锅的。他们没有本事对付张准,不敢对张准说个不字,却有能力将他曹文衡搞下来,甚至是下狱待罪。
出现在宴会上的,只要是淮安府境内的大小官员。和以往的宴会不同,这些大小官员,在喝酒吃饭的时候,一个个的内心,都好像是提起来一样,紧张兮兮的。天知道张准会搞出什么事情来。幸好,张准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什么,宴会顺利的结束。
“把淮安府的知府叫来。”
晚宴以后,张准回到住所,随口对身边的人说道。
淮安府的知府,叫做刘安,和《淮南子》的作者同名同姓,但是成绩就要差远了。他固然有几分治政的能力,可惜在淮安府这样的复杂地方,上头又有漕运总督、河道总督、凤阳巡抚几大衙门压着,他这个正四品的知府,真的是太不起眼了。
对于张准的到来,淮安府上下各级官员,都是好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宴会顺利结束以后,他们都还在静待消息。听到张准召见自己,刘安不敢怠慢,急忙一路小跑的过来,规规矩矩的向张准行礼:“下官刘安叩见都督大人。”
张准根本不给他坐下来的机会,开门见山的说道:“你将淮安府的情况,简单的跟我说说,人口,田地,灾荒方面的情况,都说说。”
刘安不敢怠慢,急忙详尽的解释起来。
好在他这个知府,倒也不完全是混曰子的,对于辖下的情况,还是比较清楚的,大部分的数据,都记忆在他的脑海里,对于张准需要的答案,基本上能够不假思索的提供。
要说到富裕的程度,淮安府要胜过山东的任何一个府,毕竟是两淮地区嘛!如果不是因为黄河夺淮入海的影响,淮安府的富饶,应该可以排在南直隶前三位的。当然,现在不怎么行了。扬州府、常州府、苏州府、松江府等地,都排在淮安府的前面了。但是在全国来说,淮安府是肯定可以排名前十位的。
淮安府总共有户籍人口大约三百万人,扣除一些逃亡的空户,加上一些逃亡来的难民,总人口肯定超过三百万人。这是数字是相当多的,山东人口最多的兖州府,也不过是一百五十多万人而已,淮安府足足是兖州府的两倍。
淮安府目前的耕地面积,有大约两千多万亩,几乎相当于整个山东耕地面积的四成了。然而,这些田地,目前都集中在大官僚大地主的手上,普通的百姓,是没有什么田地的了。
张准不动声色的问道:“上缴赋税的田地,总共是多少万亩?”
刘安不敢隐瞒,老老实实的说道:“总共是八十三万亩。”
张准伸出手来。
刘安不敢怠慢,急忙弯腰将相关的资料送上。
张准认真的翻了翻,脸色有点嘲讽的味道。这位知府大人的确没有说谎,淮安府两千多万亩的田地,需要纳税的只有区区的八十多万亩,连半成(5%)都不到。其余的田地,都属于免税的行列。
难怪崇祯会大叫没钱,所有的赋税,都落入私人的腰包了。要是全部的田地都纳税的话,单单是淮安府的赋税,每年就有几十万两白银,足够支撑宣府、大同两个军镇的曰常开支了。不知道崇祯皇帝知不知道这些数据,要是知道了,又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两千多万亩的田地啊,张准感觉自己的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老实说,现在的他,很需要银子,非常需要银子,特别需要银子。这淮安府如此的富饶,张准既然盯上了,那是绝对不肯松手了。不过,想个什么法子,先捞到一笔钱,还需要盘算一下。
沉吟片刻以后,张准缓缓的说道:“今天的水灾严重吗?”
刘安老老实实的回答:“挺严重的,邳州、宿迁一带,都有大量的田地被淹,有五六万人受影响。”
张准将资料放下来,不动声色的问道:“淮安府田地最多的人是谁?”
刘安顿时感觉自己的脊梁骨后面,有点凉飕飕的。张准这么问,肯定是有目的的。什么目的?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事了。
但是,面对张准的屠刀,他还真的是不敢不说。迟疑片刻以后,刘安从衣袖里掏出另外一份资料,送到张准的手上,低声的说道:“大人请看。”
张准满意的点点头,对他的乖顺,还算是满意。他将资料打开,发现上面的记录,的确非常的翔实。看来,这位刘安知府,对淮安府的情况,掌握得还是很清楚的。
根据刘安的统计,淮安府最大的三家地主,分别是刘汉达、张大宝、林树恩。这三家大地主的田地,都在五万亩以上,刘汉达一家甚至超过十万亩,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大地主了。其余的各个地主,多的有几万亩,少的也有上千亩。刘安罗列的,只是千亩以上的,至于几百亩的,那就更多了。
初看这些名字,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像都是陌生人,但是,仔细琢磨一下,就会发现,在这些陌生名字的背后,可是隐藏着无数的秘密。这些大地主,可都全部是淮安府本地的豪强,豢养的家丁打手,都是相当多的,平时官府根本都不敢得罪的。一般的百姓,更加不敢得罪他们。
在这三个豪强里面,最飞扬跋扈的,显然就是刘汉达。刘汉达的田产,都在沭阳一带。在沭阳县,所有的良田,都是他刘家的。他刘家的势力,甚至超越了县府衙门。刘汉达的一句话,要比县令大人的话厉害多了。基本上,刘家在当地,就是法律。
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刘汉达豢养了一支几百人的家丁队伍,装备精良,甚至装备了火枪。因为这个缘故,几乎所有人对这个刘汉达的行为,都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哪怕是杨一鹏和曹文衡也是如此。因为,这个刘汉达,每年都要捐献一万两银子,给两大总督衙门装点门面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和朝廷中的各位高官,还有南京的官员,关系都十分的密切。好像前首辅张居正、前首辅申时行、前首辅周延儒、前首辅温体仁、当今首辅刘宇亮等人,在淮安府都有自己的势力。比如说,这个刘汉达,就是温体仁的表亲。有温体仁的照拂,刘汉达自然是无法无天了。
张准放下名单,面色冷峻的说道:“今年治理河道的银子,发下来没有?”
刘安心想,这个你应该问曹文衡啊,怎么来问我呢?但是,他不敢质问张准,只好委婉的说道:“往年士绅们都有捐献的,一年大概有三四万两的样子。今年的捐献数字,还没有派发下去。”
张准摇头说道:“三四万两,顶个屁用。”
刘安心想,你说得轻巧,那可是别人捐献的。我这个知府,不知道得多大的面子,一年才能筹集到三四万两。就算是两大总督亲自出面,也未必能够筹集到多少。那些有钱人家,可都是有大势力支撑的,他们才不会主动的将银子往外掏呢。
张准沉吟片刻,冷冷的说道:“你帮我出一份通告,所有名下田地在五十亩以上的,每亩田地,都要缴纳一两银子,作为治理河道的费用!我给他们十天的时间!要是十天的时间,不将银子缴纳上来的话,后果自负!”
刘安腿一软,情不自禁的噗通一声就跪下来了,失声叫道:“都督大人,要不得啊!要不得啊!”
张准冷冷的说道:“什么要不得?”
刘安额头上都是汗,结结巴巴的不能言语。他内心里明白如何要不得,却是不敢直言不讳的告诉张准。张准这样做,简直是要那些人的命啊!一亩田地一两银子,一下子就是几万两银子,简直跟抢劫一样啊!这份公告贴出去,淮安府不反了才怪。
好像刘汉达、张大宝、林树恩这些大地主,都是豢养有很多的家丁打手的。他们的家丁,基本上类似漕丁。张准这样做,必然会激起他们的武力反抗。一旦他们联合起来,采取暴力对抗,淮安府就要一片的混乱了。
试问,淮安府的各级官员,有谁没有收过这几个大地主的好处?就是他刘安,每年也有几百两银子的进账。一旦这些大地主乱起来,淮安府的漕丁、驻军、军户,也会被煽动起来的。到时候,淮安府就要变成真真正正的战场了。
好大一会儿,刘安才结结巴巴的说道:“都督大人,要不得,要不得,如此强行摊派,是要出事的。那些人枝繁叶茂,牵一发动全身,还请都督大人三思啊!”
张准盯着刘安,冷冷的说道:“这个不要你管,你只需要贴出告示就是了。钱,是我张准要收的,和你无关。”
他当然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但是,这样的后果,正是张准需要的。要是淮安府不乱起来,虎贲军怎么好火中取栗呢?要是淮安府不变成战场,虎贲军的屠刀,怎么能找准目标下手呢?不清除掉那些大地主,淮安府怎么能落入虎贲军的手中呢?
刘安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有张准这句话,他的责任可以减轻不少。但是,片刻以后,刘安还是觉得心惊肉跳的。那些人不敢迁怒张准,可是依然可以迁怒于他刘安啊!
张准盯着刘安,冷冷的说道:“你怕他们?就不怕我?”
刘安顿时感觉自己的脊梁骨骨髓里面,都凉飕飕的,仿佛要窒息一样。对于这位凶残的都督大人,刘安根本不敢有丝毫的抗拒心理。他急忙说道:“不敢,不敢,下官立刻出公告,立刻。”
说罢,刘安忙不迭的行礼告辞。一直到出了门口以后,他才暗自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感觉自己全身都湿漉漉的,那都是冷汗啊!这个张准,真的是太可怕了。
刘安实在是搞不懂,不是说张准要去扬州,参加扬州商会吗?怎么却在淮安府大动干戈,大开杀戒?难道是要杀鸡给猴看,震慑震慑扬州府的人?要是如此,淮安府的人,就真是太倒霉了。
可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张准是带着军队来的,除非他们有比张准更强的军队。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比虎贲军更强的军队吗?或许有,但是刘安没有看到。
唉,算了,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是不行,只好紧抱虎贲军的大腿了。连卢象升据说都给虎贲军卖命去了,自己这个小小的知府,又算得了什么呢?
打定主意,刘安加快脚步,急急忙忙的去了。第二天凌晨,相关的告示,就贴到了淮安府的多个地方。辖下的各个州县,也都收到了相关的公文。一时间,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淮安府都沸腾起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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