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6)
南直隶,松江府。
在苏州府逗留了半个月的时间以后,张准来到了松江府。
在大明的政治军事历史上,松江府绝对是默默无名的。它没有什么杰出的人物,没有什么特别出名的历史事件。在南直隶管辖的那么多府当中,它的历史,也是最年轻的。它的前身,只是小小的华亭县而已。它升级为府,只有短短的不足四百年。
但是,如果说到经济领域,就绝对不能不提松江府。同样是南直隶的那么多府,论历史,松江府绝对是要排名最末,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但是,说到经济实力,松江府却足够进入前三甲。哪怕是应天府,都比不上松江府的经济实力强大。甚至,要是按照人口比例摊分下来的话,松江府绝对是排名第一。
众所周知,在明朝后期,国家的主要财政收入,都是来自东南半壁的南直隶、浙江等省。而在这东南半壁里面,又以扬州、苏州、松江、杭州府等几个地区最为丰厚。随便抽取一个府上缴的财税,都有可能超过内地的一个省。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明末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或许,在当时,还没有人明确的提出,什么是资本主义。但是,明朝的商人,已经用行动诠释了什么叫资本主义。松江府的手工场,几乎占据了全国数量的八成以上。其他的二成,是在苏州。
松江府的纺织业,在整个大明,都是首屈一指的。这里几乎大街小巷,甚至是偏僻的乡村,都在生产棉布、绢帛、绫罗绸缎、纱等纺织品。在松江府,种地种田的人很少,家家户户,都在从事纺织业。从万历后期开始,就有“卖不尽的松江布,收不尽的魏塘纱”的说法。可见,这里的布纱产量之大。
事实上,松江府出产的棉布绢帛,绫罗绸缎,不但满足了国内的需要,还满足了海上贸易的需要。松江府有自己的出海口,大量的纺织品,可以在港口直接商船,然后贩卖到海外去。苏州的纺织品想要出海,还要走运河呢,松江府却是根本不需要。
张准以前所在的鳌山卫,可谓是穷的叮当响,连卫指挥使,都没有心思呆在卫城里面,一心的向往外面跑。为什么呢?没有油水啊!整天喝西北风。可是,松江府所在的金山卫,当地的卫所官员,却是每年都拼命的贿赂自己的上级,不要将自己调离金山卫。为什么,有油水啊!
金山卫管辖的几个港口,都是松江府布纱的出海通道。当时的松江府,其实没有真正的民用港口,全部都是军用码头,也就是俗称的水寨。这些水寨,战斗功能没有,贸易的功能倒是很强。后来,涉及到各方利益的牵扯,朝廷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不闻不问了。这些卫所的码头,就成了真正的民用码头了。
为什么当时的明国,没有参与到大航海时代,都依然是贸易顺差?每年都要从海外赚取大量的银两?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明国的丝绸绢帛等产品,成本是其他的国家,根本无法相比的。就算别的国家,掌握制造丝绸的技术,在成本上,也无法战胜明国。
前面说过,松江府没有什么出名的人物,也没有什么出名的历史事件,这里最多的,只有商人。准确的来说,是一群的手工场场主。他们从事的主要行当,就是纺织业。对于这样一个地方,张准当天要亲自来看看,因地制宜,实行特殊的经济管理政策。
要将江南各地的纺织业,都全部管辖起来,需要一个级别比较高的机构,进行全面的管理和协调。清朝时期设置的著名的苏州制造局,就是专门管辖苏州和松江两府的纺织业的。现在,张准也决定,成立一个松江织造局,直接隶属虎贲军大都督府政务部的管辖,也就是曰后的虎贲帝国政务部的管辖。
松江织造局的管事,当然是由虎贲军的老臣子担任了。这么重要的位置,掌握在别人的手里,张准当然不放心。这个地方,在曰后,算得上是虎贲帝国的经济发动机,马虎不得。张准经过慎重的思考,终于决定了合适的人选。这个人,就是刘广新。
说起来,刘广新绝对算上是虎贲军的老人了。他的资历,也就是比刘航、王铭宇、侯山平等人稍微差一点。此前,刘广新担任的一系列官职,都让张准十分满意。于是,一纸调令,就将刘广新从青州府知府调到了松江织造局管事的位置上。
“大人,这是属下整理出来的一些数据。”
在松江织造局的衙门内,张准专心的听刘广新汇报。
到目前为止,松江府辖下各县,总共有手工工场三千四百多所。雇工人数最多的,有八百六十多人。雇工人数最少的,也有十人。要是不够十人的,那就不计算在内了。那些,不能称为手工场,只能说是家庭小作坊。
每天,整个松江府,至少出产十万匹以上的棉布,还有其他的绢帛绸缎之类的。每天,运载棉布和其他织品的船只,从松江府的各个码头,沿着运河一船一船的北上或者南下。每天,从其他地区运到松江府的棉花,至少有好几艘的大船。
其实,现在的松江府,还不是最繁荣的时候。由于战乱的影响,没有足够的棉花供应,生产出来的布纱,生产出来的布纱,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一些实力比较差的手工场,就不得不倒闭了。随着局势的稳定,供应和销售情况的逐渐正常,手工场的数量,还在进一步的增加。最乐观的估计,到明年年底,应该会超过四千家。
“数量太少了。”
“还不够。”
张准缓缓的说道。
“大人?”
刘广新有点疑惑的说道。
这么大的布纱产量,难道还不够吗?
初次担任制造局管事的刘广新,刚刚到来松江府的时候,可是被松江府的棉纺织业规模,活生生的吓了一跳的。他的确是万万没想到,在大明国,还有一个地方,和其他地方完全不一样。这里的百姓,基本不种田种地,只知道闭门纺纱,可是他们的生活,却要比其他地区百姓,要殷实得多。
可怜朝廷放着这样一个金元宝区域,不懂得珍惜,不懂得利用。明国朝廷,曾经有一段时间,在苏州设置了苏州制造,专门为宫廷采取各种各样的纺织品。苏州制造的正职,一般都是大都督遥领,实际掌权的,则是宫里派出来采办的太监。
从姓质上来说,这个苏州制造,纯粹是为皇帝的私人利益服务的,是皇帝的小金库。显然,明国的高层文官,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轻易得逞的。因此,他们屡屡联合起来,抵制苏州制造的各种行为。由于文官势力的强大,皇帝也经常不得不让步。既然苏州制造不能公开,背后的艹作,也就一塌糊涂了。
有足够的证据表明,在苏州和松江府,那些手工场场主,都是富得流油的家伙,随便每个人身上拔根毛下来,都是白花花的银子。然而,荒诞的事情,就在这里——他们是免税的——朝廷都要灭亡了,他们还享受着免税的政策。
虎贲军来了以后,按照规定,征收15%的商业税。每个月,光是松江府一地的商业税,就有二十万两银子。一年下来,就是两百多万两。几乎顶得上是大明国库半年的收入了。要是朝廷也按照虎贲军这样艹作,肯定可以在相当的程度上缓解财政危机啊!
“老刘啊!你的眼光,要放得长远一点,”
张准语重心长的说道。
刘广新有点疑惑的问道:“还请大人明示。”
张准指着墙壁上的世界地图,意味深长的说道:“不光是我们自己国内,还要考虑到全世界。我们的商船队,目前最远的贸易地区,就是曰本。但是,在不久的将来,我们的商船队,会走得更远的。最终,我们的商船队,会遍布全世界的。”
刘广新又是惊愕又是兴奋的说道:“大人的意思,是要将我们的布帛丝绸,都卖到全世界去?松江府等地,要供应全世界的布纱?全世界的每个角落?”
张准傲然的点点头,毫不掩饰的说道:“没错!就是全世界的每个角落!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应该买我们的商品!如果他们有需要,我们却不能提供足够的商品,那就是你的失职了!”
刘广新沉吟片刻,目光有些发直,喃喃自语的说道:“那就要扩建更多的工场,招收更多的工人了。”
他这句话,乍听起来,似乎十分的简单,好像下意识的没有任何意思的回应。可是,有经验的官员,都能听出其中的为难之处。
什么为难之处?
群众聚会!
非法聚会!
结党营私!
这一连串,都是杀气腾腾的词语。
有明一代,皇帝最担心的,就是大规模的游行聚会了。朝廷一直都在严密的监控民间的举动,禁止任何形式的集会。只要有人集会,都会受到严厉的打击。在东厂和锦衣卫最猖獗的时候,三个人走近点,都会被认为是非法聚会。
对于非法聚会的人,朝廷的处置手段,是非常残酷的。轻则坐牢罚款,重则杀头抄家。从这个角度来说,明朝的确是最黑暗的朝代,民众一点表达抗议的权利都没有。后世还可以上街散步呢。
虽然,这个残酷的规定,在万历的后期,有所放宽,东厂和锦衣卫的抓人次数,也没有那么多的。可是,这绝对不意味着,朝廷已经放弃了这条规定了。在绝大部分明朝官员的心目中,超过十人以上的聚会,还是很警惕的。这已经是根深蒂固的观念了。
虎贲军控制松江府以后,肯定要留用相当数量的旧官员。想要将他们的思想,一下子扭转过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说实在的,在松江府,数百人的手工场,已经是很冒险了。当地的官府,压力也很大,万一闹出什么事来,谁来负责呢?
刘广新到来以后,自然也感受到了这样的压力。在虎贲军内部,官员表达自己的不满意见的途径,还是相当多的。松江府的知府,和刘广新商议过以后,不是很赞成,继续允许扩建更多的手工场。为了安全起见,他甚至想强行关闭部分的手工场。
幸好,在山东,虎贲军也是有先例的。几百人的工场,并不罕见。有这样的例子在,松江府本地的官员,才没有那么担心。可是,一旦要增设更多的手工场,招收更多的雇工,地方官员,肯定是要表示担忧的。除非,是张准在松江府驻军,防止一切意外发生。
张准自然明白刘广新的为难。有时候,在后世看起来很普通的一件事,在明朝,却要遭受到巨大的阻挠。开办手工工场就是其中的一例。松江府的这些地方官员,其实个人艹守都是不错的。但是,他们局限于旧思维,放不开,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没有哪个地方官员,希望看到自己的管辖区域,闹腾出坏事来。
作为虎贲军大都督,未来的帝国皇帝,张准要考虑的,就是如何解放思想,发展经济。地方官员的顾虑,不能完全不理。但是,纺织业的发展,同样需要大力扶持。有很多事情,刘广新没有权限做出决定,只有他张准一声令下了。
“你怕什么?几百人的手工场算什么?几万人的大工场,我都见过。雇工同样是人,按照一般人来管理就好了。只要我们做好自身的工作,根本不需要担心闹出什么事来!”
“啊!?”
刘广新满脸的惊讶。
老天,几万人的手工场!
整个松江府,可能也就是几十万人啊!
岂不是,十个大型手工场,就有松江府的人口多了?
(未完待续)
记住地址:新文院小说 xwy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