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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仓库“吱嘎嘎”地打开了,自从淮河四雄试图劫狱之后,这里的戒备又森严了几分,就连普通犯人家属的探视也取消了。这些养尊处优的老爷们对粗陋的牢饭难以下咽,所以也就没了精神体力,杨浩进来时,他们依然恹恹地躺在牢房角落里,懒得抬头看一眼又要提审哪个。
杨浩现在已经停止了讯问,已经掌握的资料,已经足以定他们的罪,他现在只需等着朝廷派来专门负责此案的钦差把案子移交过去就是,如今赶来,只是因为侍卫禀报说邓秀儿去见刘向之等人了,所以才来看看情况。
焰焰和娃娃上街去了,天气虽然烦闷,但是杨浩手头还有大量需要移交的案卷需要整理,以焰焰的性子,要她一直在旁陪坐,她可做不来。其实娃娃也未必就喜欢这么沉闷地陪坐,看着杨浩做事,毕竟就连她的岁数也不大,正是精力旺盛、好说好动的年纪,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哪有那样的定性,只不过唐焰焰敢打自己的喜恶表现出来,若不是唐焰焰提出,那么她是一定会静静在旁陪坐侍候的。
杨浩很喜欢焰焰这样的性格,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女人一嫁过来就变成只会看他脸色行事的应声虫,全无一点个性,见两个丫头枯坐一旁昏昏欲睡,正想打发她们去泗洲城中游览泛舟,唐焰焰一说,便答应下来。
她们此番南下所带来的人如今都已搬到了官仓衙门,她们要出去,杏儿、老黑、张牛儿都是要陪同的,杨浩把无所事事地蹲在衙门口儿打哈欠的壁宿也派了去,有这个贼祖宗陪着,什么挤神仙的、浑水摸鱼的,都休想近了她们的身子。
“她想出了对付家族和晋王的办法?她能有什么办法,而且以她爽快的性子,居然羞答答的不愿当着吴娃儿的面说的?”
杨浩一边走,一边想着唐焰焰那番欲吐还掩的话,隐隐猜出了几分她的主意,唇边不禁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的确,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最后就是有个比较温和的法子来解决这个问题,焰焰这个主意目前看来还真的是一个厮混过关的好主意。
唐家是一门心思要攀上晋王这棵参天大树的,去同唐家交涉是不会解决问题的,这样的话如果硬来,不但彼此的实力相差悬殊,而且自己站在于理不合、于法不合的位置上也太过被动。
可是如果他和焰焰先已有了夫妻之实那就不同了,虽然会有些唾沫星子溅过来,可开封城毕竟不是一个鸡犬之声相闻的小村落,旁人的闲言碎语尽可不去理会,而那样一来,唐家自觉尴尬,是不敢再强要焰焰嫁与晋王的,而晋王赵光义也不会自贬身份,纳这样一个女子为侧妃。
“焰焰……,这个妮子,敢爱敢恨,敢做敢当,她想的主意,一定就是抢先成就夫妻事实,逼迫家人承认我和她的关系,呵呵……”
想起焰焰那曼妙迷人的第二张脸,杨浩一阵心猿意马,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什么时候才会对我说呢?嗯,得找个时间与这丫头好好聊聊。现在还不成,等泗洲之事了结吧,明日交接了案子,继续南下时我就找个由头离开官船到娃娃船上去。
泗洲之事解决好了,对整个江淮道上各路官员、粮绅都有警慑作用,泗洲这一脚踢开了,以后就容易施展身手了,想必各处购粮、运粮事不会再凭空生起什么波澜,那时没有多少事做,这趟江淮之行,就算是我与焰焰、娃儿的蜜月之旅吧。呵呵,好期待啊……”
走在幽暗的光线下,一道道斑斓的光影从高处倾斜而下,不时闪掠过杨浩的身子,于是他唇边有些神秘的笑容在一明一暗间便显得诡谲起来,引路的狱卒看在眼中,感觉有几分阴森的味道,便有些毛骨怵然起来。
“娃儿虽然妖娆,终究限于先天体质,一人难以令人尽兴,如今再有了焰焰,我苦练多日的双修大法终于派上用场了,哈哈……”遥想双飞的旖旎香艳,杨浩眉飞色舞,突然笑出声来,那个狱卒机灵灵便打个冷战,心道:“院使大人怎么笑得这般阴险……这是又要去祸害谁了……”
绕过一排仓房,光线更幽暗了,粮仓是空的,空气沉闷,弥漫着些粮谷遗留的味道,前方忽然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对话声,杨浩脚下不由一慢,那个狱卒赶紧凑上来小声说道:“院使大人,邓姑娘正与刘向之等人说话,她有院使大人的条子,所以小的摒退了左右……”
“嗯!”杨浩点点头道:“你办得很好,退下吧,莫要惊扰了她。”
“是是是!”那狱卒连声答应,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杨浩停顿片刻,举步向前行去。
“秀儿,你说……要是把库银都填补上,能免去你爹的罪责么?”
“二舅,泗洲糜烂至斯,爹爹难辞其咎,不过若是能把库银补齐,这张挪用贪墨库银的罪责就能撤去,那样一来虽不能全然免责,却是能够大大减轻爹爹的刑罚,若在寻常时候玩忽职守这样的罪责或许只是流放,可是如今开封断粮,事态严重,官家震怒之下,因为这一罪责砍了爹爹的头也未必不能……”
刘牢之迫不及待地道:“秀儿,你二舅是问你,如果把库银填上,你爹是官复原职,还是贬谪下去做个知县判官一类的官儿呀?”
“哈哈……”空旷中突然传出一声怪笑,听来有如夜枭,着实有些渗人,刘忠怒道:“周望叔,你笑甚么?”
周望叔冷笑一声道:“天真的蠢货!”
邓秀儿犹豫一下,苦笑道:“二舅,王法昭彰啊,这桩案子已是闹得天下皆知,谁还能包庇爹爹?若是把库银都填补上,保住爹爹一命做个平头百姓已是最大的宽容,这官……只怕是做不得了。”
刘向之一听脸色顿时一暗,喃喃地道:“那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邓秀儿幽幽一叹道:“那已是邀天之幸了,秀儿焉敢再奢望其他?娘亲这两日已去过舅舅和姨丈家里,因为妗子和姨母不知其详,亦不知详细数目,无法偿还库银,秀儿费尽周折,请托了人,才有机会来见诸位长辈,还请尽快写个手条下来,让家中偿还库银,救我爹爹性命,否则……朝廷专司此案的钦差御使顷刻便至,若等他们到了,就来不及了。”
“补回库银也不能保住他的官职……”刘牢之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那就是说……,这一遭我们是彻底完了……,那么……偿还库银还有什么益处?”
邓秀儿心头一沉,惶然道:“三舅,你这是甚么话,二舅,你们……”
刘书晨绝望地道:“我们刘家上上下下就这么完了?朝廷上会把咱们怎么样?咱们做的那些事,罪当致死么?”
周望叔阴阳怪气地道:“官字两张口,该不该死还不是朝廷上的一句话?若是寻常时候,或许罪不致死,可是朝廷如此紧张此事,连皇长子都加王爵派遣了出来,恐怕缺粮之事十分的紧迫,就算为了杀鸡儆猴吧,又有何人会怜惜你我之头?嘿嘿,嘿嘿……”
“姓周的,闭上你的狗嘴!”刘忠咆哮道:“当初如果不是你拉我们下水,我们刘家何致于会有今日?是你,都是你,是你害了我们刘家,就算做鬼我刘忠也不会放过了你。”
周望叔阴阴笑道:“怪我?曾几何时,你还对我感激不尽呢,怎么如今大澈大悟了?哼哼,不是我点化于你,你们刘家一帮泥腿子会有今日这般的大富贵?你刘忠是个什么东西,会有享用不尽的锦衣玉食、会一口气儿纳了十二房美妾?刘老弟,旁人一辈子也享用不到的荣华富贵,你都享用到了,还不知足么”
“闭上你的臭嘴,你这老狗,我不想死,谁他妈的想死啊……”
邓秀儿哀声道:“舅舅,姨丈、表兄,秀儿也想救你们,可是罪证确凿,爹爹又是自身难保,秀儿一个弱女子,实在无能为力啊,现如今……只有爹爹还有一线生机,你们……”
刘向之忽然怪笑一声道:“我们罪证确凿,难道你爹他就不是罪证确凿么?”
邓秀儿一呆,愕然道:“二舅,你……你这是甚么意思?”
刘向之忽地转过身去,带着手铐脚镣哗愣作响,他急急走出两步,昂起头,硬着嗓音道:“秀儿,周望叔说的对,我们刘家本来就是一帮泥腿子,这几年,一辈子享不到的福我们都享用到了,也该知足了。”
邓秀儿手脚冰凉,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颤声说道:“二舅,你……你是说?”
刘向之悠悠地道:“若不是我当初卖了自家的耕牛给你爹凑盘缠,他如今顶多做个私塾先生,哪有做到一州知府的威风?是啊,我们借了他的势、沾了他的光,可是二舅自问并不欠他的。如今二舅完了,三舅完了,你姨父也完了,整个刘家上上下下当家主事的人全都完了,你爹那个愚腐书生,就算保住了这条性命,他能周济得了这么一大家子人?不,他没那个本事。
我们是完了,可是这几年我们已经挣下了一份可以让子孙享用不尽的家业,知足了。咱大宋国还没有过一人犯罪抄灭九族的,这一遭儿杨浩那厮人脏并获,朝廷是一定要重罚的,如果你二舅再替你爹填补亏空,二舅家里还能剩下甚么?”
邓秀儿惊慌地扑过去,一把抓住栏杆,失声叫道:“二舅,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那本来就是官银,是不义之财啊?”
刘向之冷笑道:“取自库银?有什么凭据?”
邓秀儿一呆,她双手紧紧抓住栏杆,含泪的双眸渐渐喷出火来:“二舅,你……你们为了保住家财,要置我爹爹与死地不成?二舅!”
她的声音尖厉起来,仿佛索魂的厉鬼,在空荡荡的官仓里袅袅传开,刘向之的背影在叫声中佝偻起来,他喃喃地道:“没有凭据,朝廷就不能抄没我的家产,我死了,至少还能给家人留下一份殷厚的家产让他们过活度日。
秀儿,二舅也想风光大葬,也想来年祭日有个香火儿啊,要是我死了,什么都留不下,老婆、女儿生计无着只能沦落娼家,我那小妾刚生的孩儿只能随他娘改嫁,连姓氏都要随了旁人,我死也不瞑目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不要怪二舅,二舅也是不得已、不得已啊……”
“二舅、三舅、姨丈,你……你们……”邓秀儿泪眼迷离地一一望去,谁的目光与她一碰都悄然挪开,不与她对视,脸上一片漠然,仿佛已与她全无关系,邓秀儿只觉自己连呼吸都喘不上气儿来,压抑得几乎窒息。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不能上吊的梁。你们不用心存侥幸,善恶有报终有时,你们丧尽天良,会遭恶报的。”杨浩说着,从墙角里转了出来。
一个个仓房都封着栅栏,每一个仓房中关着一个人,邓秀儿扑在刘向之牢房间,贴着栅栏萎顿在地,杨浩看得也是心中一惨。可是他如今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邓祖扬这番遭遇,的确是纠由自取,如果他能补救,或许还可以法外施恩,但是如今这种情形,谁能替他补上那塌天的窟窿?
周望叔被关押在刘向之对面的牢仓中,尽管身陷囹圄,但他仍是衣着整洁,头发一丝不苟,与对面蓬头垢面不修边幅,已经完全像一个囚犯的刘向之等人比较起来,他就像坐在堂上问案的大老爷一般威严。
看到杨浩出现,周望叔微笑起来:“杨院使,老夫小瞧了你啊,旁人拿老夫全无办法,可你毫无章法的一通乱拳,居然连我这老师傅都栽在了你的手上,呵呵,佩服、佩服!你说善恶有时终有报?我看……这话只好糊弄一下那些没有本事快意恩仇的废物。”
杨浩转向他,冷冷地道:“周望叔,你罪大恶极,论罪,必死无疑。古人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么?”
周望叔坦然笑道:“”要做怎样的事就要有怎样的担当,既然做了这样的事,我就有这样的准备,虽然我周望叔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可你也莫要小瞧了我的勇气。不错,我周望叔是要死了,可是我周家垮不了,我们周家……嘿嘿嘿……,上百年来,就一直防着朝代更迭、战火纷乱,会把我周家薪火一举而灭,早有种种万全之策。周望叔倒了有什么关系, 我周家倒不了,照样还是江淮道上数得着的大世家,杨院使,你很失望吧?”
杨浩肃然道:“你说错了,我没有失望,相反,我很高兴,我很高兴有这样一个朝廷、有这样的律法,虽说依着你的所做所为,我也恨不得出几个来俊臣、万国俊、吉顼一样的酷吏,让你尝尝家破人亡、生不如死的滋味,但是不株连、不抄家,这是开明之举,我尊敬而且服从。
朝廷如果抱着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念头,即便它最初是用来惩治大奸大恶的,早晚也会沦为迫害良民百姓的工具。到那时,数不清的灭门令尹、破家县令,受害的都是无依无助的良民百姓。至于你,你也不必得意,如果你周家今后本本份份的,那么你是你,周家是周家,朝廷需要那样的良民,地方需要那样的士绅,可是如果你周家的人还像你一般为了敛财横行不法,为非作歹,早晚会和你今日一般下场。”
周望叔斜眼睨着他,只是冷笑不语。杨浩看这人简直不可理喻,也不再与他说教,他看看仍痴痴坐在地上的邓秀儿,叹道:“邓姑娘,算了吧,大难临头,他们人人都在为自己打算,是不会有人帮你的。”
刘忠冷笑道:“杨浩,你不用假惺惺的扮好人,这一切还不都是你造成的?如果不是你,我姨丈如今还是泗洲知府,我们刘家又怎会造此大劫?”
杨浩默然半晌,长叹道:“刘忠……”
“怎么?”
“你已经不可救药,活着真的是浪费粮食,你是该死了!”
重新回到阳光下,杨浩和邓秀儿的眼睛同时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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