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菁十八岁(一)、
韩菁呆在派出所的审问室里,原本戴着的墨镜摘了下来,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两手乖巧地搭在身前,一身白色的淑女装扮,显得格外娇小安静,似乎刚刚在立交桥上超速行驶且撞到人的不是她。
做笔录的民警看看她,又低下头,问:“姓名。”
“韩菁。”
“年龄。”
“18。”
民警又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十分怀疑:“你真有18周岁?身份证呢,带了吗?”
韩菁对他的眼神无动于衷,语气平铺直叙:“没有。”
“是没有身份证还是没有十八岁?”
相对于民警的啰嗦,韩菁再次回答得十分简洁:“后者。”
她的回答让民警皱起眉毛,语气很严肃:“没有十八岁就敢在立交桥上开车?甚至还是玩飙车?刚刚问你多少岁的时候怎么又说是十八?”
韩菁继续无动于衷:“还差两个月成年。”
……
等该问的都问完,民警继续担任着唐僧的角色,看着她的眼神中带着惋惜遗憾以及语重心长:“你一个小姑娘,知不知道人命的珍贵?幸亏对方躲得及时只摔断了腿,要是真撞到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你以为派出所跟牢房挺好呆的是吗?开的是你家长的车子吧?那么好的跑车,生生被你撞得车头凹进去一大块,挺好玩儿是吧?”
韩菁垂着睫毛,一言不发。
民警生出了非要让她认错的执拗,继续说下去:“再看看你自己,还没十八岁,今天是幸亏没什么事,要是真撞到,又该怎么办?你要是出了什么危险,你有没有想过你家长的感受?现在的小孩子怎么都越来越难管……”
韩菁继续垂着眼抿着唇,全部左耳进右耳出。
莫北赶到派出所的时候,韩菁刚刚从审问室中出来。远远见到他,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随即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便重重扭过头去,梗着脖子不说话。
这个眼神让他想起了当初从教务主任的电话中得知她早恋时候的情景。黑白分明的眼珠里像是盛载了许多的话,也是这样的眼神,倔强又任性,还带着一点让人不忍心责罚的委屈。
莫北低叹一声,上前。
韩菁双手撑在椅子上,双脚悬空,无聊地看着相隔一扇玻璃窗的莫北在里面同民警交涉。
其实她并非不知晓自己的错误和责任,但只因为她的监护人是莫北,所以许多事情就可以简单搞定,只须一声冷淡的吩咐,她就免去了诸多的民事麻烦。
似乎她甩手留下的任何烂摊子他都可以收拾得干干净净。
莫北,莫北。
又是莫北。
她今天下午撞车之前的那一瞬间,想到的也是这两个字。
想到他叼着没有点燃的香烟手把手教她学开车,侧脸清俊,眉眼沉静,嘴角勾起的温柔她闭着眼都可以描摹下来。
——她因为物理奥赛得了全国一等奖,直接获得高考保送名额。确定被成功录取后,韩菁就彻底挥别了明华高中,在家清闲了多半月,接下来就缠着莫北要他教开车。
刚刚买了不久的新车作教学车,莫北这等精英老板当教练,她一个月来的学车阵容堪称豪华。
她本来上手很快,心情也十分愉快。韩冰这些天没有住在别墅,她的心情就更加愉快。
但这些都在今天下午戛然而止。
韩菁从书店抱了一摞书回来,别墅花园前没人,她隔着老远就听到二楼有隐隐的争吵声。
其实大概也不算是争吵,因为她辨别了片刻后,只听到韩冰一个人在歇斯底里。
用歇斯底里来形容她的声音真的不算过分。即使韩菁没有看到,从声音也可以分辨出这个莫北的未婚妻此刻大抵是真的快被逼疯了。
客厅里也没有人。韩菁一路轻手轻脚上楼,韩冰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中间甚至还夹杂着陶瓷玻璃等的破碎声,以及女人的哽咽声:“前年订婚后我说结婚,你说你需要给韩菁缓冲时间,去年我说结婚,你说韩菁今年高考,不想给她刺激。如今我说结婚,你又告诉我要再等等。莫北,你是不是就吃准了我已经吊死在你这棵树上,所以你才可以这样欺负我?你一直在拖延,你究竟在等什么?我们结婚是迟早的事,韩菁总要面对这样的事实。她马上就要十八岁了,成年人需要独立思考独立生活,你还想把她溺爱到哪种程度?习惯是可以改的,莫北,你就不能从她身上移开眼,多考虑一下我的感受么?我来这座别墅两年,可到现在还是觉得自己像个外人,插不进去你们的生活。我人生里最美好的十年都给了你,从十九岁到二十九岁,你还想要怎样?你到底是还想要怎样?”
等到韩冰的哽咽声渐渐低下去,莫北才开了口,依旧是无懈可击的温柔语气,让人辨别不出喜怒:“你想要我怎么做?”
“我们今年结婚。”韩冰彻底收去哽咽声,声音很坚决,“最迟在年底之前,我们一定要完婚。”
又是良久没有回话。韩菁的心脏像是被吊在了半空中,空气已经凝滞,只等他来打破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莫北终于回话,低低地却还是可以听得清楚:“好。”
韩菁想到这里,眼睛又开始被泪水遮得模糊不清。
事实上从听完莫北和韩冰的谈话跑下楼跑出客厅开车冲出别墅,截止到现在,她的泪珠已经掉了无数回。甚至都来不及鼻头泛酸喉咙哽咽,眼睛里的泪水就已经肆无忌惮地冲了下来。
她回想下午撞车之前的场面。因为泪水盈满眼眶,让她一时没有看清道路;而她的车子不知何时已偏离方向,对面的车子远远冲过来,她没闪没避,就眼睁睁地看着两车轰隆撞在一起。
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呢?似乎什么都没想,表情很平静,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然后她看着人群迅速聚集过来,仍然茫然得回不过神。
不过尔尔。
生命,情感,金钱。嫉妒,宠爱,美丽。当失去了最珍而重之的人,所有都不过如此。
曾经相信始终有一个人站在她身后,那样强大和纵容,足够支撑她肆意任性胡来。
他的容貌多年不见变化,他的丰姿依旧清贵优雅,他手掌的每一道纹路她都已经清楚记住。
莫北。
这是她至今为止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字,就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呼吸相通,深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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