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第四十九章 机会(1 / 1)

一朝砚遇 扇坠子 1935 字 2023-09-19

两人回到崔宅,吴娘几个乘车还未到。不过阿杏和小蛮、小莲在家,就连年年都跑到院门口迎她。

准确的说,是小家伙本来就站在院里挠梧桐树,幸而青桐树皮光滑。所以沈砚一出现,它立刻迈着小短腿飞奔来蹭她。

沈砚叉着它前肢把它举成一个黑长条,递向崔岑道:“侯爷快给它擦擦,也不知在外面玩了多久,进屋一踩一个印怕又要讨你嫌。”

北地和南边一样,需在廊下褪鞋才能进屋。屋里铺木地板,冬日铺上绒地垫,夏日里有讲究些的人家铺竹席,也有光地板的。此时还未有椅子,矮几矮桌盛行,跪坐时衣袜触地,屋里便格外需洁净。

崔岑有好几次看见了年年大摇大摆踩出的灰爪印,虽未置一词,但显然是不喜的。

“喵~”此刻这猫儿朝他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而沈砚也这样看着他,崔岑就妥协了。

四爪都擦完,沈砚便把软乎乎的它塞进崔岑怀里,笑道:“侯爷抱抱,它和你亲。”

年年毕竟是猫儿,自由自在管不住,它若能讨崔岑喜爱,往后闯了祸也能在家里横着走,没有坏处。

崔岑一时没避过,顿时两手僵硬。这还是他第一回抱这么软和的东西,这么小,这么软,呼吸间他都能感到掌中它温热的小身板在微微起伏,沉甸甸的。

那感觉实在很异样,尤其是这张小黑脸望着他似乎有些紧张?

回屋后,阿杏忙上前接过年年,小蛮也上来为沈砚更衣。

小莲则去了崔岑跟前。

沈砚就见这个从郓州跟来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服侍她,低头敛眉,目不斜视。

自大婚后,小蛮和小莲在屋里就有些尴尬,沈砚身边有太多人围着,没有指名便轮不到她们两个上前。而她们做为陪嫁,前程一览无余,与崔家婢女也是隐隐相争的关系。身在陌生又无依无靠的崔宅,她们的煎熬自不必说,这些沈砚都看在眼里,但她不知小蛮二人品性如何,这些日千头万绪便也没顾上思量怎么安排她们。

方才有一细节,她和崔岑进屋时,这么多天两人终于有机会近身,小蛮是等小莲动身后才朝她走来。

沈砚看的明白,恰恰相反她不是被选剩下的,小蛮让同伴先选,说明小蛮心里早就有答案。因为不好两人凑堆服侍一个,她给了小莲抉择,结果小莲先行一步选了崔岑。

先动的人是目标明确,后至的人也是早有定议。

沈砚不动声色,在换上常服后要拆发髻时,忽对小蛮笑道:“你帮我把这发钗取下罢,你会挽髻吗?”

在头上动手是亲近信任之意,并非一定要多巧的手艺。小蛮不由一愣,有些紧张地探问道:“奴婢会挽几种简单的发式,夏日闷热,女君晚间就梳个单螺髻如何?”

见沈砚没有异议,小蛮和一旁的阿杏俱都明白了几分。

吃完饭天已彻底黑透,屋里屋外都点上了灯。

吴娘来问是否备水沐浴,不料却遭崔岑拒绝,“先缓一缓,你们退下罢,无召不必入内。”

吴娘的脸色顿时古怪起来,即刻想到那天午后侯爷和娘子胡天胡地的疯劲。

沈砚再是大方,任人往这上头猜想也有些微窘,咳了一声解围道:“我和侯爷有事相商,你去端个果盘来,不必跟前服侍了。”

吴娘这才脸色稍缓,转头吩咐小蛮去办。她已经听阿杏说了,自然也要跟着多给小蛮机会露脸,好叫人心里踏实。

……

沈砚和崔岑两人去到书房。

书房已被沈砚占去一半,她要制图要制砚,图纸和刀具一铺陈,小桌几根本放不开。崔岑就叫库房抬来一张书案,那书案是略微带紫的红檀材质,又宽又阔,古朴大方,沈砚很满意,当天就把自己的用具都摆上了。

沈砚坐去崔岑惯用的那张巨大案牍前,那案上的书物已收拾利落,只留今天下午她交的一叠白卷。砚池中不知何时中已研磨出黑亮的墨汁,一管紫毫搁在一旁,沈砚一看这架势,心道崔岑难道还要她答卷不成?

“夫人那时话还未说完,关于四方馆中人该如何安置的难题,我愿闻其详。”

崔岑坐她对面,开门见山,直言相询。

等待了许久,这场“经略考”才真正开考。

沈砚眸光微动,崔岑对她的期望有他的预估,若她不能在他预估之上给出满意答案,那么他依然可以宠她纵容她,但不会再有这样叫他“超出性别给她机会”的机会。

她还是可以带着卫队出门勘舆绘图,但她知道这里面已经有了细微差别。

此刻崔侯神色略松,唇角微弧,他从容甚至有一丝隐约残忍。

这一刻,她不是他的妻子,她就只是沈砚。

心湖微澜,一丝热意蹿升而起。

沈砚略一沉吟,已是镇定道:“敢问侯爷,四方馆是何时引起了你注意?”

崔岑坦言道:“是在两年前。那年有一不学无术之人混在馆中领饷,被揪出后引起诸人不满,后来查明那人是走了西府一位叔祖父的门路,此事便不了了之。”

西府一脉与东府是同个曾祖,尚在世的两位长辈是崔岑爷爷辈的兄弟,见面要叫崔老太君一声“大嫂”。两年前崔岑还在孝期,虽已动意却没有寻到什么好办法,其中顾忌,皆因此时氏族里里外外全是亲戚在帮衬扶持,荣损与共,动谁都不能动自己人的利益。

这其中肘制,正是由几百年来的“举孝廉”、“举荐制”而来,任人唯亲,抱成一团。

沈砚知道崔岑的为难,或许他与西府诸人情分淡薄,但今天下都是氏族抱团,他若动手,会叫天下宗姓都生出危机感。靠投胎技术混一生功成名就,谁都知道是多么轻省,“非我族氏,其心必异”,严防死守不叫外人分利,乃人之本性。

沈砚心中早已有模糊念头,今日与他开城布公,思路越发清晰。她缓声道:“四方馆之难,非难在诸人尸位素餐,而是崔家势大,难容外人分羹。譬如落馆的百家诸子颇有名望,从者甚众,崔家防范还未及,如何能予以实权?如此自然是只能给些虚名和钱粮,当成摆设罢了。人才尽用,需在其位,我再问侯爷,你是真有此心要革新积弊,揽尽天下英才否?”

如果崔岑有此心,而她提出计议,两人便真正站在了崔氏利益的对立面。

一旦事露,崔岑或可身退,她一定死无葬身之地。崔岑到底有多大的决心,他已经开始感觉到家族的肘制,但他能预见未来以一族一姓治世之危害吗?

沈砚望着崔岑,崔岑也望着她,有些话无需言明。他们二人接下来要说的,皆是逆言。

书房中有片刻静默,崔岑紧紧盯着沈砚,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沈砚的眼底似跳动着一簇火苗,她尚在压抑,语声平平,却已然勾动了他心中深藏的一丝暴烈。

胆大包天的沈砚什么意思他岂会不知,他压低声道:“钟意姓钟,林敢姓林,李雷姓李,我军中外姓为将者多矣。”

若不是时机不对,沈砚真要给崔岑这迂回又高明的回答拊掌。

暴力,有时候就是底气。

既有这样的后手作保障,倒是可以开始先走几步了。

“那我就全赖侯爷周全了。”沈砚点头一笑,从容道,“我这一计说来也不难,怕是不少人都曾向侯爷建言过,不过我心更宽,我建议侯爷在燕京附近挑选一县,淘撤下县内所有大小官吏,再将馆中之人换上。”

唔?崔岑长眉微扬:“愿闻夫人高见。”任用馆才为官,确是不新鲜的建议,但为何要淘换一县?

“十数户成一村,百户置一镇,千户设一县,万户为一州郡。一县之地,虾兵蟹将暂且不提,有实职的官吏约有百人。若将这些吏员全部撤换,一场混乱在所难免,但趁此时机,也正可以看看这些俸养多年的馆才,到底是善于空谈还是实至名归。若结果不如意,待他们归来后再行裁汰,便也水到渠成。”

沈砚目光微凝:“从前此议难以施行,一是能挪出的官位极少,馆中谁上谁下,彼此就颇多争执;二是崔家也难以接受,不患寡而患不均,损一二人之利益,会被视为此一家一户失了侯爷看重,阖家老小在亲朋间到处哭闹起来,颇为难看。”

“若是淘换一县,在馆中以五取一的比例遴选百十人上任,则人人有机会,省去了他们内绊。且方才侯爷也说,馆中某些人是走了门路来吃白饭,如此选官比例必能浑水摸鱼,若能趁机提拔自己的食客,想必也能获得崔家部分人支持。剩余的,既是一县都下马,就并非针对谁,再说这月余薪俸照发只当休假罢了,谁来闹事,只需一句‘酌情复官’便能止住那些妇人。”

说来也讽刺,家中出事,往往男人顾着颜面缩头不出,倒让自家婆娘带着孩子出来撒疯卖泼,哭天抢地,掩面流涕。这才到崔家十来天,沈砚在婆婆和崔老太君身边,就已见过几个亲戚上门哭求,哭诉生计难处,讨要好处,不给就跪地不起。

再向崔岑一打听,才知那几家的男人犯了事在崔岑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人躲在家里,却尽使这些招术。

沈砚看那些妇人闹得涕泪横流,真是又怜又恨。

自古“下马容易复任难”,退下来后被人占住位置,再想回去就要全看上面脸色。此一举,让崔岑轻易就能制住两百多号现任、前任官吏,两方都要靠他巩固地位。

到那时,便是搓圆揉扁叫他们没脾气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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