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
运河之上,一艘乌蓬小船缓缓的朝南驶去。
李绚坐在船头,手捧青瓷茶杯,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波澜大河,一阵感慨:“明月之下,孤船片舟,别有一番韵味啊。”
将青瓷茶杯放在身侧的小桌上,李绚转头,看向跪在一侧,穿一身青色长袍的吕临。
此刻的吕临深深的低着头,俯身在地,一副恭敬惶恐的模样。
李绚抬头看向一侧,丘贞沐立刻上前一步,手捧一本卷宗,直接开口:“吕临,字洞渊,淮北符离人,年二十六,扬州刺史府法曹参军麾下不良人,于上元元年二月入漕帮,为漕帮庶务堂堂主何常书佐,谋士,上元二年六月,何常被抓,吕临归制,法曹上奏,请为不良帅。”
丘贞沐每念一字,吕临浑身上下就忍不住的颤抖,一直到他念完,吕临才停止了颤抖,低俯在地,一言不敢发。
“沈庄是户曹参军,你是法曹参军麾下不良人,如今你却听命于沈庄,怎么,法曹参军没法让你升不良帅吗,怎么本王听着法曹那边已经让你升任不良帅了?”李绚看着吕临,似笑非笑的问道:“还是说,沈家能给你更好的前途?”
吕临身体抽搐了两下,这才抬起头,谄媚的脸上带着一丝艰难:“王爷天上之人,自不知我等低贱之人生活之艰难……我等不良,大都一日为不良,一生为不良,子子孙孙,永为不良,无有出官仕途,不能进士及第,哪怕立下天大功劳,最多不过一不良帅而已。”
“怎么,沈庄说的不良帅,和法曹说的不良帅不是一回事?”
“沈参军所说不良帅,是可让卑职进入流外铨选之职,一旦经过三转,便可成为流内之官,户籍,户籍便能更改,子子孙孙重为良人也。”吕临再度深深拜下。
他所为的无非就是子孙未来而已,如此,他可以豁出去一切。
不良人,一旦失去永业田,便为不良人,户籍更改,便再无机会改回。
即便是后来功成发达,官府也不会轻易改回。
因为这天下永业田之数少之又少,即便是良家子都嫌不足,哪有不良人的份。
只有当官,而且是成为流内官,才有可能改变户籍,重成良人。
成了良人,出将入相,功成名就,光宗耀祖,才有可能。
沈庄身为户曹参军,这样的事情,自然在他的一念之间。
不良人想要通过三转铨选,成为流内之官,难度之大超乎想象,但总归还有一线之机。
“你也看到了,沈庄这条路走不通,其实若不是沈余庆及时出现,你早已经杀了他了吧。”李绚嘴角露出一丝轻笑。
李绚最后一句转折,让吕临脸色不由一变。
其实也的确如此,沈余庆还是出现的早了一些。
若是晚上一步,吕临立刻就会反杀沈庄。
“下官修为虽不及沈参军,但杀人,是另外一回事。”吕临再度低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杀人,是他能展现给李绚的最大价值。
“是啊,杀人是另外一回事!”李绚赞同的点点头,然后说道:“虽说你的手段侥幸并没有被沈余庆看到,但用不了多久,沈庄还是会对你下手,彻底的斩草除根。”
月光之下,吕临感到一阵森寒,他无奈的对着李绚拱手,说道:“是的,在下知道的太多了。”
整个扬州,光是因为如此,就不会有人愿意他活下来。
“不,你错了,你知道的事情,本王知道,百骑司知道,窦长史陛下也会知道,沈庄之所以要杀你,并不是因为此,而是因为他怀疑你看到了他的丑态。”李绚的嘴角露出一丝冷意。
这天下间,多的是那种心中稍有怀疑,立刻便要赶尽杀绝的混蛋。
更何况吕临知道的也实在太多。
“恳请王爷救命,在下愿意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吕临再度深深的拜服在地。
他知道,就算只是后一个原因,但只要沈家要杀他,那么他在扬州便再无任何生存之地。
只有李绚,李绚才是唯一能救他的人。
李绚有些似笑非笑的看着吕临,轻声说道:“你明白的,既然让你上了这艘船,就说明你有这個价值,活下来的价值。”
“是。”吕临诚恳俯首。
“本王给你两个选择。”李绚转过头,看向运河前方,低声说道:“一者,你和本王一起南下,婺州艰难,本王需要人手;二者,你可以告诉他人,你要随本王南下,但暗地里,你却留在扬州,帮本王盯住沈家的一举一动。”
吕临眉头一挑,脸色立刻肃穆了下来,看向李绚拱手道:“不知王爷希望在下如何?”
“嗯!”李绚轻声一笑,说道:“婺州的情形如何,你也有所知晓,随本王南下,自是要发挥你的特长,深入深山密林,刺探情报,一不小心,便有可能会落入凶险陷阱之中,生死难测;留在扬州,做你最擅长之事,本王需要知道沈庄的一举一动,你同样有暴露的风险,那样,沈家就非杀你不可了,那个时候,本王远在婺州,想救你而不能。各中风险,你自己考量。”
吕临低着头,仔细的思索。
“若是你跟本王南下,未来王府属官中会有你的一个位置;若是你选择留在扬州,那么等到事情结束之后,本王会推荐你进入百骑司,至于百骑司究竟能不能让你成为良籍,本王具体也不清楚,那都是隐秘,一切还要靠你自己摸索。”李绚的脸色平静下来。
转过头,看向满是月光的水面,根本也不看吕临,仿佛有自己别的想法。
“在下……愿意留在扬州!”吕临在犹豫片刻之后,还是作出了答案。
他深深的拜服在地,有些害怕看到李绚眼中的失望之色。
“如此甚好。”李绚出乎意外的笑了,站起来,走到吕临的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勿要多想,南下也好,留在扬州也罢,对本王同等重要……不过你要做,就一定要做好,不诬陷构陷谁,但也不要放过任何罪证。”
吕临抬起头,有些愕然的看着李绚,但他迅速的拱手道:“喏!”
李绚从身上掏出一块令牌扔了过去,吕临赶紧接过。
就听李绚继续说道:“这是南昌王府的令牌,遇到危险时,你可以拿出来,也可以在遇紧急之事后到都督府求援,至于都督府会不会帮忙,就看你本事了,至于你的活动经费,你就先从漕帮别院密室里的那些恶钱里支使吧,最后剩下多少,一并交予百骑司便是。”
听到李绚提及漕帮别院密室里的恶钱,吕临的脸色不由得一变,但听到李绚说完,他才长长的松了口气,躬身道:“喏!”
“你从后面拿条独舟,自己回去吧,本王会在明日清晨前往润州,怎么遮掩你自己想办法。”李绚随意的摆了摆手。
吕临立刻躬身,诚恳的说道:“多谢王爷!”
说完,吕临转身,片刻之后,一叶独舟便已经出现在江中,返回扬州而去。
“这样的人,不能信任!”丘贞沐走到船侧,看着吕临离开的背影,回身看向李绚:“王爷,为何要帮他?”
“因为我们需要有人帮我们盯住扬州,婺州之乱虽是在吴越之地,但想要了解,根结还在扬州,你不会觉得扬州的事情就这么完了吧。”
李绚看着远去孤舟之上的吕临,低声说道:“他若是真的要随我们南下婺州,反倒麻烦,毕竟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哪方派出来的探子,他肯留在扬州,反倒排除了这种可能,我们在扬州的人手不多,做重点便可,其他的留他折腾便是了。”
“如此,他和王府之间,就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了。”丘贞沐看向李绚,拱手说道:“王爷行事大气,属下佩服。”
“不必如此。”李绚摆摆手,看着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身影,沉声说道:“他本身的根基就在扬州,也只有在扬州,他的能力才能发挥到最大,至于最后能不能加入百骑司,就看他能立多大的功劳了,付出多少,便得到多少。至于婺州之行……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没多少价值,留在扬州,正好。”
看着波光粼粼的长河河面,李绚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他怎么可能就此放过扬州呢!
这里可是未来徐敬业起兵之所,他怎能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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