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时节,春末夏初。
绿意盎然,淫雨霏霏。
洛阳皇宫,乾阳殿,李治站在殿门之前,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低声忧虑的问道:“这场雨下了两天了吧?”
“是。”武后从后方走上来,越过皇帝的肩膀,看向外面的朦胧天地,轻声说道:“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场雨了,就连田间的农夫都开始有些烦了。”
“传令工部,将作监,都水司,立刻派员天下,监察河道,整修河道;传令御史台,大理寺,刑部,立刻派人前往四方,诸州县,刺史县令,录事工曹,户曹士曹,全部加紧起来,若是今年大涝,朕不希望有一地受灾。”李治的神情冷峻。
“是!”武后微微点头,然后看向侧畔。
侧畔的帷帐之后,一道身影站起,然后迅速离开传旨。
“传令左右屯卫,洛州府,雍州府,洛阳河南,长安万年诸县,征调府兵,疏通沟渠,朕可不希望看到今夏洛阳和长安,变成两座水城。”李治忍不住微微摇头,面露苦色。
“陛下,何至于此。”武后看着李治,平常淡定的神色,也带起一丝紧张。
“南昌王曾经说过,今夏南方有涝,北方或许能风调雨顺,但如此看来,还是有些乐观了,情况比他预想要严重的多。”李治看向武后,说道:“媚娘,做好准备,万一情况严重,彭城郡公,还有杨务廉,甚至刘讷言,全部都要赶赴各地,做好抗灾准备。”
“臣妾明白。”武后认真的点头。
虽说现在距离七八月秋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提前做准备总不是坏事。
万一能够成功抗灾而过,他们也能顺利凝聚民心。
“还有,准备杀人吧。”李治双袖后摆,冷声说道:“若是今年何地出现大涝大灾,不仅要严查五年内历任主官,还要追查他们身后的家族,传信下去,若有大事,举家连坐。”
“喏!”武后忍不住微微拱手,面色凝重。
她知道,皇帝这话一出,虽然是提前警告,但很多人侥幸心太重,到时候,恐怕依旧要死不少人。
不过这些不明眼色的人死了便死了吧。
当官主政,还处理不了后续,还要他有什么用。
“不过今年是陛下五十大寿,既然有些阻碍,那么便提前全部清理干净好了,免得到了跟前,再烦心。”武后走到了李治身侧,声音柔和的安抚。
李治微微点头,看了武后一眼,又摇摇头,说道:“今年若有大灾,朕还过什么大寿。”
“或许到了那个时候,大灾已经治理完毕了。”武后柔和的安抚,虽然李治有些放松,但这种事是怎么都放心不下的。
“若不是昌州有战事,朕就将南昌王调回来处理水患之事了。”李治忍不住的轻叹一声,转身看向西北方向,低声问道:“南昌王在做什么?”
“回禀陛下。”武后同样看向西北方向,眼神中带起一丝警惕,同时说道:“南昌王从年初起,就开始在曲沟打造器械,还有战船,通天河两岸,最近的雨水也有点多,若是持续下去……”
“若是持续下去,那么难免通天河水会暴涨,水流暴涨,过河就要容易多了。”李治嘴角微微带出一丝得意。
雨下不断,河水增多,河面宽阔,但奇怪的是,在这种情况下,过河反而要容易的多。
其实不难理解,水量只是水流流速的一个因素,河水增多,水面上涨,原本狭窄的河面一下子变得宽阔起来,这样相比之下,水流流速减缓,水流的方向也更加容易判断和驾驭,反而更加容易过河。
“是!”武后点头,脸色也越发的凝重,随后她低声说道:“南昌王如此精通水利,不如让他写一封治水疏上来,最好能写本书,讲诉天下水利之事……”
“好,便如此吧。”李治轻轻拍了拍武后的胳膊,笑呵呵的说道:“媚娘,你担心太多了,朕敢保证,南昌王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而且就算是有些担忧,但他去的远远的,远在吐蕃,天竺,回来一趟都得小半年,有什么话,河州,洮州,兰州就全部拦截了,你还需要担心什么。”
“陛下说的有理。”武后点点头,但心里还是有些担忧,毕竟水利之事,弄的玄虚一些,就是讳谶之事。
操弄水利,言论天象。
这些事情,南昌王做起来可不陌生。
想到这里,武后抬头看向李治,轻声问道:“陛下也担心过此事吗?”
“朕掌控整个国家,什么事情都要多想一想的。”李治目光落在整个洛阳城,平静的说道:“南昌王身边的金吾卫和千牛卫,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将他做的事情传回来,没事倒也罢了,若是有事,一封圣旨,立刻便能要了他的命。”
李绚身边的金吾卫和千牛卫,他们的家人都在长安洛阳,甚至就连李绚的家人也都在长安。
哪怕有三两个不懂事的,其他人也能有够足够的压制。
“况且南昌王是足够聪明的人,朝中的事情,只要不和昌州有关,甚至就连吐谷浑他都不想多管,这样的人,也不需要太猜忌的。”李治平静的摇摇头,说道:“若是连他都需要猜忌,那么韩王、霍王,岂非都需要猜忌。”
“陛下所言有理。”武后眨眨眼睛,躬身赞同。
李治笑笑,说道:“若是你还不放心,南昌王的儿子女儿,找一个和武家联姻便是,有什么好操心的。”
“是!”武后眼睛一跳,似乎已经想到了办法。
南昌王的嫡长子只有一个,武家人一旦嫁入,起码就能够占半边天,还需要担心什么。
武后彻底放心下来,随即说道:“不管今日气象如何,陛下的五十寿辰,还是要好好的过一过的,番邦诸国,三百多州,无数王公贵族,亿兆子民,都要为陛下生辰庆贺,陛下觉得相关典仪需要如何安排最为妥当。”
李治诧异的转头看向武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最后轻叹一声,说道:“还是媚娘体贴朕,伱我半辈子夫妻,说不得还得走下去,有妻如此,朕说不定得有皇祖之寿。”
他爹李世民虽然只活了五十岁,但他爷爷李渊,却是活了七十岁,这恐怕是世上很多人都没有在意到这一点。
玄武门事变之后,李渊还安安稳稳的活了十年。
“臣妾愿意一直陪陛下下去。”武后紧紧的握住了李治的手,虽然说道:“但臣妾比陛下还大四岁……”
“可是你的身体比朕好。”李治拍了拍武后的手背,轻声说道:“也就是这两年,诸事顺心,朕才感觉轻松一些,若是没有这些事情,譬如大非川再度战败,恐怕朕的心情也不会太好……比如今年,说不得朕这个寿辰,就得在水里过了。”
“陛下。”武后没好奇的白了李治一眼,好在丧气的话李治只说了一半,没有怎么扫兴,武后这才接着说道:“便是在水里,陛下这个寿辰也都要好好过,洛阳本身就沟渠众多,此番严令他们疏通水渠,必不至有意外发生……”
稍微停顿,武后说道:“为备万一,洛阳多准备些船只便是,工部的那些工匠,今年就当是为了陛下寿辰操劳了。”
“不管怎么,节俭一些。”李治认真的看着武后,说道:“今年处置妥当倒也罢了,若是不妥,怕是会影响明年战事。”
“臣妾明白。”武后认真的点了点头。
一年的时间,足够吐蕃人准备好十万大军了,前线一旦出事,恐怕对整个国家都不利。
武后没有那么傻,从高原到长安,除了路途长远以外,并没有多少关卡,没那么好守。
一旦出事,很有可能危及长安。
“另外,还有便是明崇俨。”李治神色沉冷下来,看向武后问道:“他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三个月前,朕便下令让他去茅山,为何到现在,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武后眉头不由得一挑,她没有想到,皇帝竟然突然问起了明崇俨的事情。
李治看着武后,沉声说道:“他究竟是有事去了别的地方,还是说他已经死了?”
事实残酷,过了将近三个月,还没有动静,便是再傻的人,也应该知道出了问题。
更别说武后在一个月前,就已经让人详查,但到现在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臣妾这边没有收到他的任何奏章,明奏暗奏,都没有。”武后低头,拳头轻握,她语气沉重的说道:“密卫暗查,他最后出现是在洛阳,然后找了五艘船,做遮掩去了茅山,而他自己则不知所踪。”
“查吧,让大理寺以失踪案查。”李治转身看向了眼前的洛阳城,轻声说道:“若朕猜的不错,他现在这个时候,应该还在洛阳城,朕相信,他便是死,也要死在洛阳。”
“是!”武后认真的点头。
……
皇帝明旨下发,明崇俨失踪,令大理寺详查,刑部,洛州府,洛阳和河南二县协助查察。
一时间,整个长安震动。
刘瑾瑜在长安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忍不住的站了起来,难以置信的说道:“世隐真人死了?”
李笔站在一侧,拱手说道:“王妃,很可能是真的死了,这个人权利之心甚重,不可能离开中枢那么长的时间?”
“会不会是在钓鱼,谁动手杀他,这个时候,就难免要动起来?”刘瑾瑜抬头看向洛阳方向。
武后的手段绝对非同一般,现在这个时候,长安洛阳两城,恐怕早就已经无数人给彻底的盯死了。
李笔点点头,说道:“心虚的人,难免会有所动静,但此事和我们无关,坐看变化便好。”
“东宫。”刘瑾瑜眉头紧皱的看向李笔,说道:“从今日起,闭门谢客,除了家中亲属以外,其他外人求见,一律不见。”
“喏!”李笔拱手,然后问道:“王妃,王爷那边要通知吗?”
“要的。”刘瑾瑜点点头,说道:“此事朝中所有人都关心,我们如果什么都不做,反而有股欲盖弥彰的感觉。”
“是!”李笔拱手,然后退下。
刘瑾瑜心里轻叹一声,她倒是有些想要深入调查的心思,但最后还是算了。
这些东西,一旦着手,想甩掉就没那么容易了。
比如刑部,比如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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