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次出去，我要你只关恶人恶鬼。”

“锁妖塔百年，外界已过去千年，你若想再上神界，我只能将你送去天罔大陆，为你找个相貌相似的身份，从头修行。”

段戎沉默片刻，问：“除了收灵，没有别的了？”

青鸾不语，倏然挥手，所有的草长莺飞都在顷刻间消散，映入眼帘的再次是一片漆黑，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我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青鸾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我被关在这当守塔兽已有数万年，记忆越来越模糊，创造出的幻境也缥缈许多。”

段戎想说些什么，意识却越来越昏沉。

“一人身在此间十分孤独。”

青鸾走到段戎跟前，微微弯腰，玉手触上段戎的脚腕，那处出现一个暗色的镯子，却刚显现就在下一瞬轰然碎裂。

段戎再次陷入黑暗前，只听青鸾嗓音平静。

“若可以，就多回来陪我说说话吧。”

……

这一次，段戎陷入了长久的黑暗。

被关在锁妖塔这千年来，于他而言，安静的黑暗也不过片刻喘息，便是他不杀“灵”，“灵”也要灭他。

他并非一进去就有万千杀气，有的只是不甘。

仔细算来，他也不过仅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所行之事，也不过是为了保自己周全。

先前的事呢？

等他再仔细回想往事，却已经忘了一干二净，只记得刻骨的仇怨。

只记得他游历凡界时救上一人，那人口口声声说要报答，却不知靠着什么换走他的神血，复刻他的容貌，学着他的言行举止，最后骗过帝父与母皇，夺走了他的一切。

那人起初对他说：“我与你同名，也叫段冗，不过是冗长的冗。”

那人最后对他说：“日后这世上只我一个段戎，兵戎相见的……戎。”

原来支撑他走到现在的所有仇恨不过寥寥几句。

原来花开两生面，原来人生佛魔间。

但不忠之人曰可杀，不仁不义之人曰可杀。

段冗啊，君子报仇十年都不晚。

既然我已花千年时间从阴曹地府、踩着数万恶鬼尸身爬出来——

——就必当要你血债血尝。

-

“……没鼻息了，死透了，走吧。”

“段冕少爷……真的不能他的尸体带回去吗？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段家的少爷，死在外面……”

“现在我和我哥哥才是父亲眼中的红人！以后的家主之位也是哥哥的！父亲眼中唯有实力，何时在乎过他段戎这个疯疯癫癫的畜生了？！”

“他只剩他那忠心的仆从，竟指望他一个开不出天门的废物考上无渊圣院，还敢偷家族的灵药往他嘴里送，自作自受的老不死。”

“但……段冕大人……快要下雨了……”

“那你就给我在这里跟他一起呆着！”

始终在为一具尸体辩解的少年磕磕绊绊，到底还是没将话说出口。

他站在原地，等人走远，最后只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盖在了那具尸体的身上，重重鞠躬。

“……少爷，是我没用。”

“没办法为我奶奶洗清罪名，也没法护住你。”

他抹了一把脸，倏然重重跪地。

“我天门开的晚，暂时追不上他，若我学不会忍辱负重，你我便会一起死在此处，世间再无人知晓段冕这般恶行……”

“等我为您报了仇，安顿好奶奶……”

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岁的少年嗫嚅许久，出口的声音沙哑苍白：

“……就跟您一起去。”

那少年站到天空黑沉，大雨倾落，才离开。

在他离开后，随着天空一声惊雷，那具已经了无生息的尸体倏然睁开眼。

段戎缓慢呼出鼻息，扯下盖在自己面上的布衣，撑着泥地爬了起来。

“这具身体竟然才八岁。”

广袤天地之下，段戎看着自己满是泥土的小手。

他有一双与先前不符的金眸，那双眸子犹如深渊，仿佛能穿透一切，洞察世间万象。

雨滴将他的身躯打湿，却无法浇灭他眼中的一簇火光。

“我倒是个畜生吸引体，换个身份也能遇见畜生。”

他的嗓音稚嫩，暗自呢喃：“段冕……”

而后他的嘴角卷起疯狂的笑意。

“看来刚来此处，就有事情要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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