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的麦穗都干黄了。
学校按惯例放了麦假。
“瑞僖,我家里有事,你和宝来这几天负责护校、喂猪。”胡校长在教室门口拦住我。
学校这么多学生,胡校长怎么偏偏看上我?这是多么大的荣耀!我心里沾沾自喜,频频点头,“行,行!”
接连三天,我和宝来除了吃饭的时候回趟家,白天守在猪圈旁,满吃足喝地伺候着猪。晚上,警惕地睡在校长的卧室。
躺在炕上,想到校长对我的看重,兴奋得难以入睡,用手捅捅睡在身边的宝来,“宝来,校长这么信任,咱俩要卖力干,这次干好了,有可能当上***。”
宝来迷迷瞪瞪地说:“是,司令。”翻个身,又睡着了。
我在学校护校万般自在,可爹娘、姐、大哥、二哥他们却每天累死累活。
娘和姐在队里拔一天麦子,天黑精疲力尽回到家,还要为全家人准备晚饭。
娘看见爹和大哥、二哥累得瘫软在炕头上,狠了狠心,把面缸里仅剩的两碗白面打扫出来,合着红薯面,做了一顿包皮捞面条。一盆韭菜卤里打了四个鸡蛋!
卤香面爽,我连吃两大碗。下炕,又捞了满满一碗。
大哥看我一眼,“家里是活不干,饭倒不少吃啊?”
“他在学校护校喂猪,不也是活。瑞僖,别管你大哥,要吃得饱饱的。”姐为我打抱不平。
爹在稀汤寡水的卤盆里,捞了一筷子韭菜放到我碗里,“护校不能忘了学习。”
我点了点头,“嗯”一声,可心里想,学习算什么,全心全意伺候好猪,早日加入***才是大事。
二哥似乎知道我在学校的作为,猜透了我的心思,冲我撇撇嘴。
我的心“咯噔”一下,暗暗祈祷,二哥呀,这时候千万别说长道短,以免惹爹生气揍我一顿。
还好,二哥不再看我,低头吃着面条。
我三口两口把面条扒拉到嘴里,打了个饱嗝,双手揉了揉鼓胀的肚子,赶往学校。
学校的木栅栏门关着,可锁挂在门吊上,还有一股股油香飘荡在周围。
我吃惊地推开木栅栏,轻手轻脚走进去。兼卧室、厨房的校长两间办公室内,油烟滚滚,人声嘈杂。
走到敞着门的屋门口,见张老师把面盆放在地上,把面板放在风箱上,正手忙脚乱地炸着油条。抬头看见我,喊了声:“瑞僖,来得正好,快帮着添添柴、拉拉风箱。吃饭的人太多,实在忙不过来。”
我卷了卷袖子,蹲下,抓起一大把麦秸扔进灶膛,一股浓烟在灶膛口冒了出来。
“瑞僖,你在家做过饭没有?这是要熏蚊子啊!麦秸要一点点放,放多了,光冒烟不起火。”
“我没做过饭,可真在家沤烟熏过蚊子,如果再把门关严,更好。”
“你是不是成心折腾我?快按我说的做。”
我一点点放着麦秸,灶膛里只有火苗,没有烟了。“是不是这样就行?”
“嗯。学校请大队干部吃饭,张书记非要吃油条。别的老师不会,我只能勉为其难。”张老师解释了一下。
宝来这时走进来,知趣地拿起筷子,帮张老师把滚烫的油条,从油锅夹到锅边的陶瓷盆里。
卧室内,大队书记张武义可能喝多了,扯着嗓子喊:“过去的皇上怎么样?在咱大队,我就是皇上。虽说没有三宫六院,可我稀罕谁,谁就得乖乖的。不听话,现行坏分子的帽子抬手给她扣上,拉出去游街两天,自己心甘情愿走到我的炕头上……”
胡校长媚声媚气地说:“书记英明!书记神武!书记就是咱大队的天!我的大书记,你看学校在西北洼种着的那几亩地,大队能不能不收回?这些地打的粮食,支撑着老师们的工资补助呢。”
“这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收与不收,还不是我撇撇嘴的事。嗯——得了,圣上旨意下,免收!”张武义趾高气扬地说。
“来来,共同举杯,敬我们大队皇上。”胡校长的声音听起来都颤抖了。
一阵“叮叮当当”碰杯声之后,胡校长晃晃悠悠走出屋,拍拍张老师的肩膀,“老张,咱老师今年的日子算保住了。”
见到我和宝来汗流浃背地帮着忙活,胡校长动了恻隐之心,“等会儿有吃剩下的油条,你俩一个人吃一根,解解馋。”说完,转身回了屋。
张老师看看炸好的两盆油条,对我和宝来说:“我算了算,五个老师加上校长,四个大队干部,十个人,两大盆,足够了。”
张老师跑了两趟端进去。不大一会儿,他又端着摞在一起的两个盆走出来,彭老师面沉似水地跟在身后。
我站在门边扫了一眼,大概剩了不到十根。
接着是张武义和胡校长勾肩搭背走出来,随后,其他人一个个用手指头抠着牙花,溜溜倒倒出来。
胡校长醉眼蒙眬地看我一眼,“你俩把桌子收拾了,把锅碗刷干净,早点睡觉吧。”
我“嗯”了一声。
一切收拾妥当,宝来看着盆里的油条,吸溜了一口气,“真他妈香啊!”张开五指,就要抓。
“慢着,校长交代每人吃一根,你这一把下去,要拿多少?”
“反正一个个喝得烂醉,剩多剩少,明天早忘了,咱分着吃光算了。”
“不行!校长说一根就一根,多一口都不能吃!”我坚决地说。
“是,司令。”宝来噘着嘴在盆里拨了来拨了去,找了一根大的,一口吃掉半截,然后,又在盆里翻找……
“给,司令,这根最大!”
我拿在手里,放在鼻子底下贪婪地闻了闻,“还真香。”张嘴要咬下去的一刻,一个念头闪现在脑海:这么好吃的东西,得让爹娘尝尝。“宝来,你在学校好好守着,我有事要回趟家。”说完,手拿油条,遮在敞着怀的褂子里面,急匆匆跑出屋门。
“诶,司令,你这是?”宝来在我的身后喊了一声。
一家人正围在炕桌边,听爹讲《水浒》里花和尚倒拔垂杨柳的故事。
我撩开褂子,拿出油条,“爹,学校今天炸油条吃。我剩了一根,拿回来给你尝尝。”
爹说:“我赶集上店的经常吃,你娘和你姐这两天累,给她们吃吧。”
我知道爹在撒谎,他从没在集市上吃过饭,就是下午两三点赶回来,也要扒着房顶上吊着的饼子篮,找吃的。
“快给瑞儆、瑞伦吃吧,馋得都要流口水了。”娘说。
五弟目不转睛地看着油条,可嘴里说:“俺不馋,俺不吃。”
姐把油条拿过去,从中间扯断,分别递给四弟、五弟,“这是你三哥疼你们的,给,一人一半。”
看着他们吃得有滋有味的样子,我心里觉得比自己吃了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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