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时节，地里庄稼金黄，沟边硕果累累。

二哥的努力也结出了硕果，考上了临县的师范学校。

晚饭时，爹喝得红光满面，“咱家终于有吃商品粮的人了。我掰着手指算了算，这几年来，瑞仁是咱大队考出去的第一个，第一个！你爹我没白辛苦，瑞仁你也争气，没把炮给我打哑，响了，在咱大队炸响了！”

“只是个中专，不是大学。”二哥不无遗憾地说。

“中专怎么了，毕业后不也是吃商品粮的国家干部！”说着，爹看向我，“瑞僖，争争气，给我考出个大学来。如果将来，你们再能把自己的孩子教育好，都给我考上个大学，你爹我就老鹰翅膀上挂喇叭，乐上天了。”

娘看爹一眼，笑着撇撇嘴，“看把你乐得，瑞仁考上学，都找不着南北，要是瑞僖再考上学，你还不美得成了老仙？”

“那当然！”爹嘎嘣脆地说。

我清楚自己的本事，除了语文，其他科都是小猫洗脸，马马虎虎，没有信心和勇气回应爹的期望，低头喝着粥。

四弟、五弟没事人似的，看着我傻笑……

“瑞儆，你是板上钉钉落在庄稼地了。看瑞伦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稀松劲，能熬到高中毕业就不错。现在，你爹我咬紧牙关的事，就要一件接一件撞脑门子了。”爹意味深长地说。

我能猜到爹的话外音，就是大哥订亲了，当前的担子，是要为大哥盖一处新房，而后，依次是我们弟兄几个的，这是祖辈传下的老理。

爹省吃俭用攒钱。

在一九八零年一开春，到大队部找到张武义，请求给划一块宅基地。

张武义推三阻四，说国家控制得紧，宅基地不好划。实在拖不过，才告诉爹，“看你这么着急盖房子，把你老宅子北面的大坑划给你吧。”

爹明白张武义的心思，这是因为告了他，记了仇，借机刁难。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划不划宅基地的权力在张武义手里，纵然有一肚子气也得忍。

爹看了张武义一眼，咬了咬后槽牙，“张武义，不就是个大坑吗，我要了！”为了省钱，不请别人帮忙，起早贪黑从东南洼荒废的盐碱地里取土，用小推车一车一车推回来。

姐看着心疼，挺着怀孕的肚子，从婆家赶来，帮着推土。

一个月的时间，楞把五间房的大坑填平，堆起土台子。

爹认真测量计算之后，用白石灰在土台子上做好房间结构标记，开始组织人砸夯。

金辉叔、狗剩叔等几个人，事先把打麦场的碌碡拉过来，竖立在土台子边。扛过四根三米多长、粗实光滑的木杠子，用蘸了水的粗麻绳，把四根木杠紧紧捆绑在碌碡的偏上一点，再在木杠和碌碡的缝隙处打上木楔子，木杠和碌碡浑然一体。

晚饭后，娘把烧好的茶水舀进两个水桶，喊我：“抬到台子那儿去。”

我和四弟小跑着抬了两趟。

爹端着一簸箕烟卷，娘和金辉婶抬着半簸箩炒花生，我和四弟、五弟抬着一篮子碗，来到台子边。

皎洁的月光下，爹看看准备就绪，点亮了台子四个角立着的马蹄灯，喊金辉叔一声：“金辉，放二踢脚。”

金辉叔在兜里掏出一个二踢脚，一手捏牢，一手把嘴上的香烟拿下来，吹口气把烟头吹旺，点燃药捻，“咚，噶”两声脆响响彻云霄。

全大队的青壮男子听到二踢脚的炸响声，纷纷赶来帮忙，有一百多人。

我小跑到爹身边，惊喜而又激动地问：“爹，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呀？”

爹颇为自豪地转头扫了一眼周围，“你爹我人缘好呗！”

“怎么就人缘好了？”

“这家有难帮一把，那家有事搭把手，好心换好心，人缘也就来了。”爹低着头边伸手检查着一根根木杠的松紧程度边说。

“我也要好心换好心，换个好人缘！”我向爹表下决心。

爹连着说了三声“好，好，好！”快步走进嘁嘁喳喳的人群。

本来砸一趟八个人、有四组轮换就可以。爹把众人分成十组，每组安排十二个人。

八个人站在外圈四根杠子的八个顶头，做好双手上抬准备；四个人站在内圈四根杠子交叉点，做好双手拎起准备。只等领号人一开唱，齐刷刷抓起杠子开砸。

第一组由金辉叔领号。他笔直地站在杠子交叉点，拉着长音，挺着升调开唱：“砸起来了——”金辉叔话音一落，和其他人一起弯腰抓住杠子，边齐声应和着“诶呦了哎呀”，边高高抬起夯向前移动半步，“呀”字一出，同时放手，夯“咚”一声砸下来。

大家放松身子站直，缓口气，等着下一声号子。

金辉叔用平调唱：“歪歪歪了歪了嗨——”话音一落，大家又弯腰齐齐抓住杠子，边齐声应和着“诶呦了哎呀”，边高高抬起夯向前移动半步，应到最后一个“呀”字，同时放手，夯“咚”一声砸下来。

再用升调唱：“弟兄们要抓稳呐，”

“诶呦了哎呀。”

“咚。”

金辉叔压低嗓门，加重语气，“小心脚下边呀——”

“诶呦了哎！”

夯一下子被抬过头顶，“咚。”重重落下来。

“慢慢挪一步啦，”

“诶呦了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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