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齐究竟在妄境中度过了多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若论寿元的消耗,至少是三年。也就是说他比前一瞬间长了三岁,但是样子并没有明显的改变,只是无形中的气质似是有所变化,假如有旁观者应该能看出来一些,但又形容不出这是怎样一种感觉。
记得在妄境中,丁齐等人进入昆仑界去吃人身果,然后又到了万家酒楼见到传说中的神话人物,“归来”后看见坐在旁边的庄梦周,丁齐有恍如隔世之感。但此刻的感觉却不同,他并没有恍惚迷离,也没有短期记忆与长期记忆的错乱,现实中刚才仍是刚才!
丁齐披上外套悄然下楼,穿过侧门来到朱山闲家的后院,并没有看着后院门的方向,手握景文石轻轻点了点头,似是发现了什么又似在印证什么,动作微不可察,然后走入凉亭进了小境湖。
已经是后半夜了,小境湖中的其他人早已在山庄中休息。今天是农历十八,天空的一轮皓月还很圆,只是右上侧微微缺了一些。丁齐走在月光下的小路上,这条路从洞天门户处通往山脚下的湖边,原本并没有,是他们踩出来的。
月夜静谧,但并非完全无声,偶尔还能听到如婴儿牙牙学语般的叫声,那是月灵芝在月光下发音。丁齐从兜里掏出一枚金币,是从琴高台世界带出来的,走进草丛轻轻抚摩一枚月灵芝的顶部,陆续有三滴月凝脂滴落,就像滚落的玉珠。
丁齐伸手接住,玉珠很快在掌心化开,他解开前襟将这些月凝脂敷在胸前,闭上眼睛调匀神气,似乎在感觉着什么,脚下不停继续往湖边走去。
湖边有一片沙滩,沙滩旁的小土包上有一株终年常绿的大树,树冠张开非常漂亮,就是妄境中众人搞烧烤的地方。丁齐在这里坐了下来,手握着景文石寄托心神祭炼。这枚景文石他已祭炼很久,仿佛就快发生某种蜕变,但此前总也无法完成蜕变。
可是此刻,一切仿佛水到渠成,他手中的景文石渐渐发生了变化,就似小了一圈,质地也变得更加润泽,在丁齐手中,原先天然的纹路好像活了过来,在月光下变幻不定,再仔细看,那又好像只是一种错觉……丁齐终于睁开了眼睛,露出一抹笑意。
在山庄后园的水塘边,谭涵川正在月光下打坐,却突然有些疑惑的睁开了眼睛,视线仿佛穿过中庭与前院望向了丁齐所在的方位。他起身登上假山越过围墙,然后绕过庄园也下山了,动作轻巧敏捷,尽量没有惊动在山庄中休息的尚妮等人。
谭涵川手上还握着家伙。那是一对短锥状的武器,两端稍钝并没有磨太尖,大约只有五寸长,正中间有一圈格手,无论握哪一端都可以。这东西很好携带,准备打架时将半截握于手心、另外半截藏于袖口中,很难被发现,突然出手怼人也是很厉害的。
待谭涵川来到湖边发现月光下坐着的丁齐时,这才松了一口气,双肩微微一沉走过去道:“丁老师,怎么是你?”
丁齐扭头微微一笑:“老谭啊,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家伙,奇门兵器吗,以前怎么没见你用过?”
谭涵川笑着亮出那一对兵器道:“有的场合用不着,有的场合更适合用刀。这一对小镢是师传兵器,平时练劲用的,也可以用来打人,还可以当暗器扔出去,比较隐蔽。”
丁齐:“小镢?”
谭涵川:“名字比较土,但是没办法,我师父就是这么叫的。”
丁齐:“大半夜的,你干嘛要抄家伙?”
谭涵川:“是你吓了我一跳!照说小境湖中不应该有什么事,但为了以防万一……快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丁齐:“谭师兄不知道是我唤你来?”
谭涵川:“我只是定坐中忽有所感,这方天地似是活了过来,我能感受到天地的意志,它召唤我来到此处。”
丁齐:“谭师兄已将兴神境接近修炼圆满,本就能感应天地意志,干嘛这么吃惊?”
谭涵川:“是的,我能感受到,但是天地本无言,却在那一瞬间突然有了变化,怎能不惊讶?我的确是被吓了一跳,不知道此地出了什么变故。”
丁齐:“那是我施展的手段,我的方外秘法修为方外秘法修为更进一层,也刚刚将景文石又祭炼了一番。” 说话的同时,他向谭涵川发送了一道神念心印,也在心中暗叹一声。
在妄境中的有些事,看来是他想当然了。话又说回来,既然是妄境,只要他想,就是当然。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做不到妄境中那样,并不是一切尽在掌握的天地主宰。
他早已走遍小境湖,将这方世界凝炼为心盘,如今重新祭炼景文石,通过这枚景文石能察知这方世界中的所有动静,但也不是无限制的。小境湖的范围太大了,上千平方公里,一念展开察知一切,他还很难办到,对神气法力的消耗也太大,那只是理论上的可能。
在理论上,他的确可以察知小境湖的任意一个角落,手段就是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个角落而忽略其余。他可以通过这方天地的意志,向这个世界的存在发送自己的意念,但还做不到将神念发送到每一个角落,只能朦胧地传达某种意念。
他知道谭涵川在庄园中,通过景文石感应天地察觉了他,然后给他发送了一种意念,召唤谭涵川到此相见。景文石虽经过重新祭炼,假如继续祭炼下去甚至还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化为有形与无形之间,但它毕竟还不是神器,也非控界之宝。
丁齐如今能做到的只有这么多,假如将来修为更高又会怎样呢,那尚属未知。谭涵川先是愣了愣,接着又惊又喜道:“丁老师,恭喜你,我也得谢谢你!”
丁齐:“你恭喜我也就罢了,干嘛还要谢谢我?”
谭涵川在他身边坐下道:“丁老师,你是天空的月亮,你是大海的灯塔……”
丁齐哭笑不得,赶紧打断他道:“老谭,你还有这么酸的时候啊?”
在妄境中,所有人的行止与反应仿佛都在丁齐的意料之中,因为那些人的出现本就源于丁齐对他们的认知。而此刻谭涵川的说的话实在是出乎意料,丁齐怎么也想不到啊,简直有点颠覆心目中老谭的人设。
谭涵川:“开个玩笑嘛,想当年,我也曾是个文艺小青年……你的方外秘法境界更上一层,并不仅是修为的提高,而是路走得更远,也算是为我将来的修炼指路啊……心盘境之后,更高的境界又该叫什么名字呢?”
丁齐:“我早就想好了,还是借用江湖八大门秘术的名称,就叫望气境。”
谭涵川点头道:“这个名字好,朱师兄一定会高兴的……你大半夜这么把我叫来,不仅是为了显摆修为突破吧?”
丁齐苦笑道:“哪敢在谭师兄面前显摆,你连奇门兵器都抄出来了。我只是做个测试,或者说印证一下……叫谭师兄来,确实是有件事想私下请教。”
谭涵川:“什么事?”
丁齐想了想,似是在心中组织语言,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当初范仰暴露了,也等于是冼皓暴露了,我们大家都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与范仰有什么仇。那时候我们与冼皓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几个月吧。
以朱师兄的习惯,不可能听他们说什么便信什么,肯定会去调查求证。冼皓父母的事情,只要朱师兄想查就是一定能查到的,哪怕查不出真正的内情,也能查出确有其事、确有其人。我就想知道朱师兄的调查结果,别告诉我没有,你们当初也查过我。”
谭涵川微微皱眉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老朱?”
丁齐:“朱师兄在外面休息,如果我大半夜去找他,肯定会惊动冼皓。其实找你也是一样的,老朱调查了就等于你也调查了,你们两个从小青梅竹马,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谭涵川本来皱着眉、板着脸,此刻差点被气乐了,瞪眼道:“丁老师,你好歹是当过老师的人,能不能不要乱用成语、不要这么腐……真受不了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
丁齐:“我也开个玩笑嘛,说正事。”
谭涵川叹了口气道:“朱师兄确实查证过,我也参与了。”
丁齐:“她原先肯定不叫冼皓,否则范仰早就能确认她的身份了,她小时候叫什么名字?”
谭涵川:“户籍记录上,她叫冼心晴,的确就姓冼,后来改了名但是没有换姓。她在青岛出生,父母在当地经营一家企业,是做外贸生意的。七岁那年,她的父母因为经济犯罪入狱,罪名主要是逃税和走私,后来就死在狱中。
这些都是能公开查到的档案记录。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确实有那么一家企业、有那么一家人,遇到了那么一件事。那家公司的法人代表姓冼,叫冼鸣泽,他有一个女儿叫冼心晴。查证了这件事之后,我和老朱就需要查证那个冼心晴是否就是现在的冼皓。
我们找到了冼心晴的一些照片,都是六、七岁时候的,然后也找到了她父母的照片,比对一下,的确应该是她。这个冼心晴在七岁的时候被亲戚收养了,又过了不到一年就跑丢了,然后便下落不明……”
假如事先并不知情,通过一张六、七岁时的照片,确实很难认出成年后的那个人。但假如已经了解情况,用多张照片进行对照,再通过那个孩子父母的照片,确实能够得出判断。世上不可能有这种巧合,假如有,那就是真的。
丁齐又问道:“冼心晴还有没有别的兄弟姐妹?”
谭涵川:“没有,户籍档案和其他相关记录中都没有,冼鸣泽夫妇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后来收养冼心晴的,是冼鸣泽的堂兄,他原先得到过冼鸣泽很多接济……丁老师,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些,难道是想调查冼皓,对她有什么不放心吗?”
丁齐:“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更多的、更深入地了解她。”
谭涵川扭头看了丁齐半天,忽然摇了摇头道:“现在的年轻人搞对象,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丁老师呀,你干嘛不和她本人谈呢?”
丁齐:“我是个心理医生。”
谭涵川似是想到了什么,点头道:“我懂了,你是有所顾忌,不想揭人家的伤疤。但是,你怎么早不来问我或者老朱呢,难道我们还能瞒着你吗?”
丁齐低下头呐呐不能答。谭涵川有些感慨地又说道:“我很纳闷,我们都很纳闷,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磨磨叽叽到现在!说实话,我天天看着都替你们着急!
冼皓可能是因为曾经失忆不太适应,那你呢,难道是因为不适应她的失忆……我说正经话呢,你笑什么呀?还笑得这么古怪!”
谭涵川此刻说的话,与丁齐的妄境中听他某次说的话几乎完全一样。很多事情,丁齐在今夜也都想明白了,所以才会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话刚说到这里,谭涵川却突然起身一个侧步转向后方,摆出了攻防兼备的架势,双肩一抖,那一对小镢也握在了手中,低喝道:“谁?”
丁齐的反应比谭涵川慢点,他其实是被老谭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即一个凌空翻也摆开了架势,左手持景文石,右手则扣住了那枚金币。他没带武器出来,但那五式棍击术中也包含暗器手法,金币也可以打出去。
丁齐的架势刚摆好又收了,神情很是尴尬。只见冼皓从月光下走来道:“你们两个大男人,后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地跑这儿干什么?被我撞破了还这么大反应,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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