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紧接着,小皇帝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妥,皱着小脸道:“等等,怎么才算是励精图治?我之前的表现岂非很差?”
安晴云笑道:“陛下想做个什么样的皇帝呢?”
小皇帝捏着小拳头道:“朕要做个昏君!”
安晴云哈哈大笑,两只手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肩头,问:“为什么要做个昏君?”
安晴云道:“昏君好啊,既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不必理会朝臣没完没了的谏言,反正不需要什么好名声。”
“这想法倒是很新鲜,陛下为何会这么想?”
云品心想,丞相实在是对陛下太纵容了,要是一般的太傅难道不该这个时候怀疑自己的授课水平吗?太傅整日里念叨陛下一定要成为贤明的君子圣人,这不准做那不准做,到了丞相这里就成了新鲜了?
小皇帝怕太傅念叨,然而显然不怕丞相念叨,约莫在心里觉得丞相和自己是一边的,故而不是很怕。诚然云品说过在这偌大的宫中只有丞相与陛下是盟友,然而云公公的说辞纯属收了黑钱而为之,所以小皇帝对丞相如今的盲目信任让他觉得心里慌慌的,仿佛自己有连带责任一般。
“《帝鉴》里昏君多而明君少,哪个明君不是被大臣追着责骂,这里面又有几个昏君亡了国的?可见做个昏君要轻松许多。”
安晴云温温笑道:“陛下不需多么励精图治,只消把事情都交给臣来做就行了。昔日高皇帝立国,与韩将军说'领兵打仗,我不如你',韩将军说'臣能将兵,陛下能将将,这就是陛下与我的高下之分'。”
小皇帝翻了个白眼,道:“那朕将你将得还不够好吗?”
安晴云又摸了摸她的头,道:“是以陛下不要着急,励精图治之类的事情,还是要看臣子们如何努力。”
“那我能干什么?”
“陛下想做什么都好。”
“那好,”小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朕要你今天留下来陪朕。”
安晴云道:“陛下,臣等会儿还要去尚书台盖章。”
“怎么还要去尚书台啊?”
安晴云好心解释:“因为尚书台是执行机构,所有政令都是经过尚书台发布的,没有尚书印就出不去。所以臣必须要去一次。”
小皇帝道:“各地奏疏分类汇集到尚书台,尚书台确认了才发去中书门下拟定方案,再拿到尚书台盖章由各部下发。从路线上来说,要从宫外到宫中再发到宫外再拿回宫中?麻烦,太麻烦了!改掉改掉!你搬来朕的书房做事,尚书台也不要再去了。”
“陛下,于理,这不合祖制。”
“祖制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也不合祖制,这不是重点。”
“陛下的书房太小了,陛下也看见了门下省的阵仗了。”
“那也没关系…………我我我我没看见!”
她现在不敢扭头了,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条蛇盯上了,脖子后面汗毛根根立起,偏生那目光似乎又特别地寒冷。
蛇本人动了动,身躯渐渐缠紧,滑行到前面,一双温温润润的眼睛盯住她,带着一点点戏谑和嘲讽。小皇帝吓得偏开头,就差惊声尖叫了。这坏丞相偏要握着她的下巴让她扭过来,直视着她的眼睛,又什么话都不说。
对视了一会儿,小皇帝尽量眨巴着眼睛装无辜,丞相叹了口气,道:“陛下不要任性,我尽量过来就是了。”
“这怎么是任性呢!按常理来说,一封地方文书送进帝京,理当走一条直线,从某甲省进来,某乙省票拟,在我这里盖完章就由某丙省出去了,哪需要翻来覆去这么复杂?反正尚书台不干活,那就不要干好了!”
“陛下陡然如此,那便得不到宋、许、林三位的支持了。”
“为什么!”
“因为……”安晴云顿了顿,忽地脸上显出微笑,话头一转,道:“因为陛下太过任性妄为了。”
“哼,你等着。”小皇帝闷闷地不说话,从丞相怀里跳出来,走来走去地说:“朕乏了,要歇一歇。”
安晴云便微微一笑,道:“那么我先把这些押运去尚书台,一来一回约莫三刻钟,陛下就休息三刻钟,等我回来再继续,如何?”
小皇帝挥挥手道:“早去早回便是,我说不行你也不会早回来。”
安晴云只得笑笑,退了出去。
刘行雨本来恹恹地一副不高兴的表情,待到丞相走出去了她还在朝外张望,云品狗腿,出去看了一阵子,回来跟刘行雨说:“陛下别看了,丞相走远了。”
没想到小皇帝一下来了精神,一跃而起,道:“给我搬个小凳子来。”
云品不知道她干什么,依言搬了个小凳子,刘行雨指挥他放在某处,自己站在凳子上面,伸着小手要够一本书。云品吓得够呛,忙道:“陛下要找什么书,让小奴来便是!”
小皇帝才不理他,道:“朕没有手脚吗?找到了。”实际上是她也没有很清楚地记得这本书叫什么名字,非得看到了才知道。
她从小凳子上直接蹦下来,云品担心得几乎摔倒,然而小皇帝非常矫健地站直了,回到座位上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云品听:“朕好像看过一本书里提过一嘴,三省平章事肯定有个别的印……”
她连指挥也懒得指挥云品了,自己搬着小凳子上上下下,抱着书跑来跑去,最后在案头上堆了一摞,自己埋在书堆里,头都给挡住了。
云品能说什么,只能在旁边端茶递水。
不知过了多久,小皇帝突然惊叫一声,“找到了!就是这个!”
云品好奇,凑过去看,岂知小皇帝藏宝似地把书扣起来,使得他就看到几个字,大意是说某代某大臣领平章事印插手六部事。云品灵机一动,问:“为什么不把尚书仆射印拿过来呢?”
小皇帝烦躁地说:“如果能拿回来,我们都会想不到吗?官印不出府,只能找东西代替官印……平章事是有印的,快快快你快去府库里面翻一翻。算了指望你是不行的你带我去吧。”
云品只得唯唯应了,心想这件事还真略有些荒谬,一国之君在自己的宫殿里也不能畅行无阻,反而要寄托于宦官。
府库其实就在寝殿外不远的地方,但这里围墙高耸,只有一个出入的小门,四周墙上都有人把守,要想进去也必须要有皇帝亲笔手谕,然而天子出行阵仗实在是太大了,就怕大家哗啦哗啦跪一地,就把她的小心思暴露了。
这倒好,她躲在云品后面,云品愁眉苦脸地去和府库管事交涉,手谕上写着要找的东西“约寸方大小,见之必知”,云品很容易就把这等愁苦传染给了府库管事的侍者。
“这是什么字谜啊,云公公,该不是陛下看你如此这般,故意消遣你玩的吧?”
云品心想,如此这般是哪般?呆头呆脑吗?还没细想,就听见刘行雨扑哧一声,随即捂住了嘴。云品心中一惊,暗道:该不会东西在别处,来这里真是陛下消遣我的吧?
事情倒不至于像云品想的一样悲观,那府库管盘点的都事道:“寸方大小,最有可能的就是印了,然而常用的印都在书房里摆着,只有不常用的在此处。”
云品心道:平章事印当然就在这地方了?且让我们去寻一寻。
当下道:“请带路!”
府库都事便领着他们进了一处逼仄的暗室,云品随口指了个印,问道:“这是什么来历?”
都事道:“这是尚书令官印,因高祖曾任尚书令,故而本朝不设尚书令,此印因此封存。”
小皇帝忽然插嘴问:“好久好久以前,文皇帝并了中书门下,那那时候不就有一批职位没有了?那官印都怎么办了?”
都事道:“好问题!这正是我府库的工作,将整个皇城中的物事的来历去处原原本本地记下来,做到万事万物有迹可循。”
小皇帝适时地鼓鼓掌:“哇--好了不起噢。”
都事被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娃发自内心地一夸,颇有些飘飘然,话不由得就多了点,于是便拿起刚才尚书令印的盒子,打开给刘行雨看,道:“官印上面贴了封条,下面是封存手谕,上言何地何时因何而封,盖有天子玺印,如果没有,那就是伪造的。”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当时那些印就被关起来了,每一个印都有一个小纸条写着它的故事。为什么不毁掉呢?”
都事笑道:“谁知道它会不会被再起用?再说了,原本的印若是被毁掉了,再出现赝品可就说不清了,但如若有真身在此,假的便无所遁形。”
“这倒是个好办法。那么中书门下合二为一时,是不是新刻了一批官印,而且现在也没有被毁掉?”
“对,你很有悟性嘛。可惜后来孝帝时,又把合二为一的紫薇台拆成了门下中书二省,旧的官印重新解封,新的官印又放到了这里。”
刘行雨若有所思,问:“那时候中书门下的长官印要怎么刻呢?紫薇台台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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