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窦公公,被告知陛下排了小莫去照看丞相。
“我听见陛下跟小莫说东阁目下人气不旺,丞相下午定然把别人都放回家,自己一个人呆在那,恐怕被孤魂野鬼缠上,要小莫留在那边听候差遣。”
云品嗤之以鼻:“小莫一个怂货,能驱什么鬼?”
“是了,你八字最重,当然是你去,陛下这里,留给我候着便是。”
云品心想这小窦怕不是要篡权,当下打算说不去,转念又想,依陛下这对丞相上心的程度,照顾丞相只怕比照顾陛下还要来得露脸,当下去了东阁。
那里果然只丞相与小莫,小莫在丞相巍然不动的气场的压迫下显然已经要哭了,看见他来,破涕为笑,连滚带爬地到了云品面前,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云品。云品还能说什么,只好让他先回去。
两人你来我往的勾兑,丞相仍旧岿然不动,下笔矫捷灵动,游走四方,一会儿一个本子就往旁边一扔。
他瞧了丞相几眼,委实没看出这身量不算很高,块头不算很魁梧,一眼望上去文文弱弱,面相好看得宛如太阴的丞相究竟凭什么散发出这么有威胁的气势。看了几眼,忍不住问:“丞相,小奴一直有一件事想请问丞相。”
安晴云头也不抬,“云公公请讲。”
“丞相给我如此多的好处(费),究竟想让我干点什么?”
安晴云闻言抬头,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答非所问地说:“陛下午睡起来了吗?”
云品道:“陛下从不午睡。”
安晴云道:“劳烦云公公跟我在这受冻了,陛下若是不睡觉,我们去文兴殿蹭个暖炉也好。”
云品一激动,道:“当然好当然好!这里快冻死我了……”
“烦请云公公帮我驮着这个。”她身后的独轮小推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好了,案上一个箱子,里面全是奏章,云品傻眼的时候,安晴云已经飘然走出去了。
这丞相走路带风,怪不得陛下被勾得七荤八素的。更可气的是唯一的火盆被她盖灭了,一阵冷风吹来,云品一个哆嗦,拉起手推车跟了出去。
因为丞相的到来,整个文兴殿里喜气洋洋,小陛下是喜气的根源,大冷天里,丞相早早就被请到了暖烘烘的书房里。安晴云进门的时候,刘行雨穿得像个毛团子,歪着脑袋看着她。
陛下还有半年不到就十六岁了,然而这模样看起来不禁让安晴云怀疑就算陛下十六岁长成大人,身高也还是这么一点点。
小皇帝微微笑道:“丞相今日来得这么早吗?”
安晴云当然也微笑回应:“今天休息,我叫大家收拾完东西之后就回去了,故而午时过后就闲了下来。”
“这一箱又是什么?”她指着安晴云身后的小箱子。
安晴云道:“这是臣带来准备今天写完呈请陛下过目的奏章,基本上都是几天前积压过来的。”
“什么?为什么还有积压?你的效率也不怎么样啊。”
安晴云故意叹了口气,道:“以前是尚书台决定呈交奏章的顺序和时间。臣并不能插手,前日里我带人去把尚书台目前所有待拟奏章全都拿回来清点造册之后,才发现许多都已超过一旬,更有一些陈年旧书混杂在里面。”
“噢,那你要写完吗?”
“要的,请陛下赐我一张小桌。”
小皇帝摆摆小手,道:“哪需要这么麻烦?我的桌子这么大,让给你一半。”说着来拉安晴云坐下,自己又坐到她两腿之间去,“朕又不乱动胡闹,丞相尽管写你的便是。”
安晴云一愣,俄而一笑:“陛下这是亲自督工了。”
“那是,我要是不同意当场就跟你说了,同意就给你画勾勾,你拿去盖章就是。嗯,你们门下省有印不出省的规矩吗?”
“原是有的,然而今日搬家,官印自然是我来保管了。所以在我身上带着。”
“那太好了,你看你看,我就说,这样多省事。”她豪迈地拍了拍丞相的胳膊,然后假惺惺地摊开一本《左传》看起来,假装自己在完成太傅布置的作业。
安晴云叹了口气,从那好几摞的奏章顶上摸出一本摊开来,把那票拟的小纸片写好贴上去,小皇帝看她写完一个,装模作样端详一阵子,就在上面画个红色的小勾勾。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小皇帝假模假式地问:“我没有打扰到丞相吧?”
安晴云笑道:“陛下小小一只,臣从前念书的时候,在家里也经常抱个枕头的。”
小皇帝笑骂道:“你说我是娃娃!”
安晴云按住她意欲打过来的小手,道:“陛下还会长个的,但现如今就是个小娃娃,什么都小小的,哪里妨碍得到臣?”
小皇帝趴在桌上,回头看着她,叹了口气,道:“哎呀,重阳君就是好。朕长大之后,也会像丞相这么魁梧吗?”
“臣算是重阳君里比较纤细的类型了。”
小皇帝细细想想朝会时底下那些人高马大腰长十围的家伙,又看了看丞相,道:“是呢,丞相哪有那么大的肚子?可见重阳君也不会每个都很大个。咦,丞相该不会其实不是重阳君吧?”
安晴云一愣,突然挺了挺腰,道:“陛下,你看也看了,摸也摸了,现在又来质疑臣不是重阳君?陛下是不是忘了昨夜发生了什么?”
小皇帝突然被顶,咳了两声,道:“不是不是,没有没有,随口一猜,随口一猜。”
这一幕刚巧让提水回来的云品看见,他刚要推门进来,听了丞相一句“昨夜发生了什么”,蓦地停住了脚步,假装并没看见小皇帝毫无心机毫无芥蒂地靠在丞相怀里,抱着她的手臂撒娇的场景。
脚步停住了,脑子并没有停住。“昨夜”“发生”“重阳”,和之前的“信味”“太阴”“风期”忽然结合,忽然配对,忽然发生了奇妙的联想,以至于他赶紧退了回来。
她们究竟在干什么?她们究竟在说什么?她们两个紧密相接却被桌子挡住的地方,是不是真的紧密相接了?不敢想不敢想!
这可太糟糕了!丞相这么聪明!城府这么深!万一她会读心术怎么办!
这边厢,刘行雨还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能从她身上联想到这么一大票惊人的事情,一边心不在焉地看丞相刚刚写完笔墨尚新的票拟,一边挪动着小屁股,把背后那个硌人的东西放到臀缝中间比较不难受的位置,心想:我以后肯定也会有一个的吧?肯定会的!
她充满了信心,豪迈地画下一个大大的勾勾。
“咦,这是什么?”她指着面前一堆红字,等着安晴云回头来看。安晴云口中喃喃道“等等”,写完了手里的这本才转回来看。
看了一眼,道:“这是狱中的血书。”
小皇帝皱着眉头把它推向远处,捏着鼻子说:“噫--真的是血写的?哪来的血?”
安晴云笑道:“陛下尽管闻闻。”
刘行雨看了她好几眼,确定她并不是在开玩笑之后,心想丞相都让闻大概也没有什么真正恶心的东西,于是皱着鼻子凑过去闻。
奇怪的是并无什么血腥味,只有纸张特有的纤维味儿。
“咦?”
“真正的血书放几天应该比这颜色深很多。所谓\'血书\'也不过是朱砂笔写的罢了,狱中大概不好找朱砂,这颜色品相很差。”
“丞相知道得真多!”
“陛下多见识见识也会知道的。”
“唔,那么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其一当然是为了辩解,其二么,不知陛下是否曾有这种经验:你在一群人里,有的人非要逼着你表态站队,你要么跟他一边,要么不跟他一边。”
“唔,有啊。噢,你是说,这些都是表态?可谢迁又怎么知道呢?”
“这就容易了,陛下只看到这些奏章是放在陛下面前的,但陛下有想过,它们没有手脚和翅膀,要怎么到陛下面前吗?”
“咦,是有人去收吗?这些人里有谢迁的眼线吗?”
“呈给陛下的奏章,大多数都要经过尚书台的几个主簿长史之手,杂活嘛,总不能叫各位大人亲自做。故而这些人天然就做了尚书仆射的眼线。”
“怪不得尚书仆射有权有势……咦,可是那些不利于尚书台的奏章又是怎么交上来的?”
“御史台直接交给臣的。”
“噢,我好像有点明白你和宋爱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了。”
“咦,陛下、不是、不能用这个词……”
小皇帝回头见她一脸的慌乱,不由得哈哈大笑,喜从中来。安晴云恼怒地揉乱了她的头发,道:“陛下真的懂了?”
“嗯嗯,懂了,有些人急着向谢迁表态。”
“正是如此。”
这文章写得也十分无聊,小皇帝一撇嘴,扔到了一旁,又不服气,捡回来想要写字,被安晴云一把拦住,“陛下且莫意气用事,臣已经回好了,陛下打钩便是。”
刘行雨哼了一声,又给它扔到一边,拿起另一本。
“这个短,这又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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