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他前头碰到尚书台集体抗旨,但四个首恶已经下狱,余下的小鱼小虾,肯定不足为惧,不论是谁,即便是阴森森的麦满分来,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了,遂喜滋滋地回去跟小皇帝复命,远远见了小皇帝,就说“我已将此事办妥了,陛下不必担忧”。
刘行雨龙颜大悦,赐了张凳子让云品坐着把当时的情景描述一遍,云品添油加醋,大大地凸显了自己的能耐,削弱了自己的失败,眉飞色舞地讲了一遍,看到小皇帝跟着他的故事时而紧张时而期待,心里就更开心了:陛下龙颜大悦,说不定就赏赐我一个……
讲完了心想:我今天肯定能艳压小窦,艳压麦满分。
刘行雨拍了拍手,“太好了,丞相什么反应?朕多给她个官做,她高兴吗?”
“这个……”云品愣了一愣,小皇帝问出这个问题不奇怪,只是云品忘乎所以所以忘了思考这个问题,丞相的反应从来都很让人失望,以至他觉得自己这个传话的都会被连累。
云品拿人手短,收了丞相的真金白银,虽然还没脱手,然而不免老妈子起来:“丞相,你不是千方百计想要接近陛下,现在陛下招你入宫,你怎么三番两次推脱,陛下生气了怎么办?”
安晴云笑道:“云公公为我费心了,我自有安排,你便同陛下实话实说,我实在是脱不开身啊。云公公自己也知道,耽误了事情,你我都担待不起的。陛下年岁尚幼,总得让她明白不能事事顺心如意。”
云品碰了个软钉子,灰头土脸地回去复命了,小皇帝发了一通小小的脾气,虽然就是跳跳脚摔摔枕头,奶里奶气地说“我讨厌安晴云”,然而这确实是发了脾气。云品强忍着心要化了的感觉劝说陛下当心龙体不要轻易动怒,小皇帝立刻找到了发泄口,一个抱枕砸了过来。
小陛下寝宫里现在四处点着丞相送的多伽罗香,枕头这些吸味道的东西就像是水绵,吸饱了这股子奶香,云品笨手笨脚地接住抱枕,一个激灵,心道:好闻,确实好闻,我的天哪……这焚香的味道与陛下体味相合,竟然这般好闻,连我这个被阉了的少阴君都这般心动,不知陛下将来……
大人是个好官,忠君爱民……”
“可以了,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叫你回答问题,你非要讲些没用的,这废话连篇的文章是你自己写的吧?”小皇帝不悦地皱起眉头,还没完全长开的小脸儿上一脸嫌弃,“所以你们是因为我下旨抓了谢迁所以抗旨咯?”
“那是因为陛下不分……”
“是不是?”
“……是。”
小皇帝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转头问宋一可:“宋御史,抗旨不遵,该当何罪?”
“罚没家产,流两千里,充军。”
小皇帝又晃了两步晃到石乐志面前,“石爱卿,你看,我抓错没有?”
“可我们抗旨是因为陛下的错误决定!”他终于抓住了机会,把刚才憋着的话一股脑讲了出来,“这么多年来,尚书台因有谢大人才能运转自如,诸部协调。陛下知道尚书台有多重要吗?全国各地方政令需要请示陛下的,都要尚书台整理而呈给陛下,全国各地方需要陛下决断的问题,都由尚书台拟定措施给陛下批阅。可以说一丝一毫也耽误不得!陛下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谢大人下狱,使得尚书台一片惶恐,几乎瘫痪。如此置国事于不顾,没有证据而强行关押谢大人,对尚书台同僚的意愿置若罔闻,陛下置人情法理于不顾,这不就是昏君所为?”
都事被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娃发自内心地一夸,颇有些飘飘然,话不由得就多了点,于是便拿起刚才尚书令印的盒子,打开给刘行雨看,道:“官印上面贴了封条,下面是封存手谕,上言何地何时因何而封,盖有天子玺印,如果没有,那就是伪造的。”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当时那些印就被关起来了,每一个印都有一个小纸条写着它的故事。为什么不毁掉呢?”
都事笑道:“谁知道它会不会被再起用?再说了,原本的印若是被毁掉了,再出现赝品可就说不清了,但如若有真身在此,假的便无所遁形。”
“这倒是个好办法。那么中书门下合二为一时,是不是新刻了一批官印,而且现在也没有被毁掉?”
“对,你很有悟性嘛。可惜后来孝帝时,又把合二为一的紫薇台拆成了门下中书二省,旧的官印重新解封,新的官印又放到了这里。”
刘行雨若有所思,问:“那时候中书门下的长官印要怎么刻呢?紫薇台台辅吗?”
幸而这里离书房并不远,她跑回去也没花多长时间,草草写就之后把印从桌下的机关里翻出来,在没有云品帮助的情况下盖了个歪歪扭扭的章,心想:平日那些官印盖下来该不会还要用尺子吧?
她赶紧跑回去,见了天子玺印和亲笔手书,都事嘟嘟囔囔说“陛下会后悔的陛下日后想到今日会后悔的陛下不知道把什么样的怪兽放了出去的”,小皇帝不以为意地想:你才不懂这究竟是什么样威力的宝物。
东西到手之后,小皇帝开心坏了,捧着小盒子一路跳来跳去地回了书房,云品在旁边跑来跑去地保护,深恐小皇帝得意忘形把官印摔了。
须知官印是石头刻的,这玩意儿可不经摔的,要是没有了,就得重新刻一个,刻一个夜长梦多,要是办不妥,小皇帝又该闹了。
小皇帝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料到云品狗腿兮兮地凑上来,附耳道:“先皇近日频频给陛下托梦显灵,想来是贡品不甚足够,负责此事的解尚宫正好从我这里要人,我就安排麦公公去解尚宫手下操办这些吧。”他声音不大,然而似乎麦满分刚好能听见,表情一变,又是一变,先从红润变成苍白,又从苍白变成灰青,最后瑟瑟发抖地哀求道:“可……可不可以不要去闹鬼的地方……”
“放肆,先皇显灵能叫闹鬼吗?”
“也……也不要去解尚宫手下……”
小皇帝轻轻松松地说:“那你还是睡马厩吧。”
麦满分扑通一声跪下来,抱着小皇帝的大腿,“不要啊陛下!我去我去我去!”接着马上被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的侍卫甲乙丙丁叉到了远处。
他挣扎着说要去为先皇服务,小皇帝挥挥小手,道:“你想好了?不反悔了?”
麦满分大义凛然地说:“不反悔了!为陛下办事岂可挑三拣四?小奴这就去解尚宫那里报到!”接着一溜烟地就。
就在这时候,安晴云做了一个隐秘的手势,云品硬生生刹住了将要出口的脏话,很文明很憋地说:“丞相也知道,陛下是不想做这么辛苦的脑力劳动的……”
“那是当然,我都替陛下写好了,陛下要是愿意,照着誊写一遍便是,陛下要是不愿意,直接盖章拿走,不过是搬个家,许大人也不会计较太多的。”她打断了云品的话,直接递给他一张便笺。
云品也只好拿着这张纸回去复命。小皇帝没在书房里端端正正坐着,而是在侧屋中赖赖唧唧地窝在榻上看书,屋里点着火盆,帷幕几乎全放下来了,窗子开着一条缝,对着外面一盆掉光了叶子的盆栽。
“你说她什么?”
“丞相说要暂搬去东西阁办公,希望陛下写一封手谕。”
“哼,这个坏蛋丞相。”小皇帝嘴上说着坏蛋,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嘴角压也压不住,嗔道:“嘴上支支吾吾不肯答应,动作倒还挺快的。罢了罢了,扶朕起来。”
她说着要扶,然而只是拉了一把云品的手,就自己从榻上弹起来了,一路哒哒地跑进书房。“愣着干什么,还不进来?等着你跑腿呢!”
云品只得跟进来了,小皇帝果然是乖乖的,他并未说丞相交代的那句“陛下不愿意就直接盖印”,刘行雨就自己工工整整誊写了一遍,现在正在盖那个印。
安晴云道:“劳烦云公公跟我在这受冻了,陛下若是不睡觉,我们去文兴殿蹭个暖炉也好。”
云品一激动,道:“当然好当然好!这里快冻死我了……”
“烦请云公公帮我驮着这个。”她身后的独轮小推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好了,案上一个箱子,里面全是奏章,云品傻眼的时候,安晴云已经飘然走出去了。
这丞相走路带风,怪不得陛下被勾得七荤八素的。更可气的是唯一的火盆被她盖灭了,一阵冷风吹来,云品一个哆嗦,拉起手推车跟了出去。
因为丞相的到来,整个文兴殿里喜气洋洋,小陛下是喜气的根源,大冷天里,丞相早早就被请到了暖烘烘的书房里。安晴云进门的时候,刘行雨穿得像个毛团子,歪着脑袋看着她。
陛下还有半年不到就十六岁了,然而这模样看起来不禁让安晴云怀疑就算陛下十六岁长成大人,身高也还是这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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