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晴云善解人意,便问道:“陛下有何顾虑?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臣做?”
小莫也善解人意,赶紧寻了个由头到前面去开门,叫她们两个自己说悄悄话。
小皇帝不说话,这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安晴云便拉着她站在靠墙的地方,小皇帝双手背后,靠在墙上,低着头“嗯”了半天好像是在想词儿。安晴云累了一下午,疲乏得可以,手撑在她耳边,等她的答案。
大红色的朱漆上得很光,小皇帝嗫嚅着说了什么,安晴云疑惑地把耳朵靠过去,闻到她身上暖暖的热牛奶味儿,更听不清她说什么了。
不过小太阴的心思大抵上差不多,陛下素来害羞,逼着她说她多半是不会说的,安晴云又发挥自己的本事,打算一条一条地猜,脑筋转了转,便道:“陛下可是想和臣一起去看看旧档案里有什么蛛丝马迹?”
小皇帝忽然一扭头,“我能……”
话说一半嘴巴碰到了什么东西,话头就被截断了。安晴云本能地往后一缩,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
空气都要凝滞了,小皇帝不敢看她,她也不敢看小皇帝。
假装……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千万不能让陛下觉得难堪……否则不知道要怎么哄才行了。
她保持着这个僵硬的动作,轻轻在刘行雨耳边说:“陛下要是想去,得换衣服去比较好,否则出入宫禁,麻烦事太多,传入有心人耳朵里,更是糟糕。”
“那、那是当然的……就……就……你得多等等……”
“那我就喊小莫帮陛下张罗……”
“喊、喊他做什么……”
“小莫不是……不是负责陛下的更衣的吗?”
“哦……哦……这样啊……对……你起来点……被小莫看见了……”
安晴云刚想说小莫已经看见而且还装作没看见一样扭开了头,心想说出来之后难保小陛下恼羞成怒杀人灭口,还是别说了吧。
她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高声喊其实就在前面不远处背过去假装研究门板上的花纹的小莫,叫他去给陛下拿衣服换便服。
自从小皇帝单方面宣布长成以来,换衣服这件事情就小心了很多,每次都是先把自己裹好,再让宫人服侍,简单的衣服甚至就让云品或者小莫直接侍奉更衣了,不敢像以前一样想露哪里就露哪里。
这小内侍的衣服十分简单,半大不大的孩子一个人就能穿好,小皇帝谁也不让跟着,自己一个人换好了衣服,出来跟安晴云说好了,然后同手同脚地在她身后跟了一路。
东西阁就在文兴殿外不足两百步的距离,又是皇城之内,整日有人巡逻把守,安晴云自己艺高胆大,这才敢带她出来。下午申时整个皇城都下班了,除开门口值班的人,整个门下省显得空空荡荡。偶遇几个人,也都仿佛急着下班回家,最多跟安晴云打个招呼,没有一个人往她身后跟着的刘行雨脸上看。
安晴云领着她穿过好几个院子,拐到一个素色的小院子里来,又把她压到门板上,轻声道:“陛下……”
小皇帝偏开脸,“干、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陛下同手同脚走了一路,自己不难受吗?”
“我、我练练,要你管?”
“陛下啊,我们不是早就亲过好多次了,陛下怎么还为这种事情害羞呢?”
“谁、谁害羞了!”
安晴云非要在她正正前方碍眼:“陛下不害羞,为什么不敢和我对视?为什么脸红红的?”
“就、凭什么要和你对视?不看你还不行吗?”她瑟缩着,在安晴云的阴影里显得更小了。
安晴云叹了口气,干脆一把把她拦腰抱起来,仰视着她说:“陛下太把亲吻当回事了,实际上你无心我无意,这不过就相当于陛下和臣握了握手。”
“我、我、我才没有!我是怕你当回事,我没有乱想,我怕你乱想。”
安晴云故作夸张,“那太好了,臣还怕陛下乱想……”
“嗯?”
“臣还怕陛下认为臣乱想,故意与臣划清界限好让臣不要乱想,从而影响了你我二人之间的君臣合作关系。”
“我、我……”
夸人就要打蛇随棍上,故作欣喜地夸赞道:“陛下分得清轻重缓急,臣真是放下了心口的一颗大石头。”
小陛下顺着台阶溜下来,终于定住了神,道:“啊,我们君臣之间,此事说开了甚好。你们成果如何啊?唔,你先放朕下来。”
安晴云见小陛下又开始装模作样地扮小大人,放心不少,便道:“前几日我命人把旧档案归在这里,今天想来翻翻,陛下随便翻看,想到什么就告诉臣。”
“哦。”刘行雨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就是来当跟屁虫的,反正安晴云问了,她心想与其在宫中无聊,不如跟过来跟着丞相玩,至于玩什么,那都是次要的。
这屋里安静极了,三进院落隔开了所有可能出现的声音,连个鸟叫都没有,安晴云在不远处翻看,偶尔抬头跟她说:“陛下,你翻的那个是海州的。”
“哦?”小皇帝左右望望,这里所有的册子都放在一长条一长条的桌子上,桌子尽头标着地域,她这一条果然是“海州”。
她大小好歹是个皇子,国家地理地貌如何,还都是要求背下来的。海州与京畿地区隔着一个均州,浑江从此而过,前年发过大水,先皇还曾为了赈灾的事情掉了不少头发。
“海州,唔,我记得。”
安晴云自己不知道在翻什么,偶尔抬头看看小皇帝。见她东翻翻,西翻翻,有时候如获至宝,翻了两页就要把册子捧得高高的,有时候皱眉苦思,捏着册子撅着小嘴不松手,只觉得有趣,不知不觉地停了手中的活,看着她来来去去。
说来奇怪,小陛下就这么几个东子,可是看来看去好像也不会厌烦似的。
“哎呀,这本是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嗯?陛下看到了什么?”
“好像是刑罚记录,丞相,死刑流刑徒刑不是上报三法司吗?为什么尚书省也会有?”
安晴云笑道:“三法司是核准重刑,斩完流完还要汇总给尚书省备案造册。”
“噢。”小皇帝作为大良帝国名义上的拥有者,其实根本不太清楚家里这些东西究竟是怎么运作的。这也难怪,就算是在官场上混迹多年,这些案牍工作也不是每个官员都会熟悉,大多数刀笔活都是“吏”去完成,就算像是安晴云这样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的年轻人,尚未被文书工作消磨了意志,也不可能像是府衙多年老吏一样熟练的。
“陛下还有什么问题吗?”
小皇帝又撅着嘴,撅了一会儿可能累了,改成鼓着一边的腮帮子,仍旧冥思苦想着,看来还是有问题了。
“嗯……铁姓是个大姓吗?”
“铁姓不是大良古姓,而是北境外来的。云朝中期北方常有贼寇扰边,为了开垦边境,就引了鬼方五姓入关垦边。就是那时候,高车铁弗部归化中土,改汉姓为铁姓,迄今为止也有四五百年了,但要说有多大……并没有多大。”
云朝乃是大良之前的前朝,后来高皇帝举兵起义,把云朝余孽一口气赶到了北境里,
“喔,这样。”
安晴云感觉好奇,凑到刘行雨身边去看,看到她刚刚说的铁姓犯人名叫铁甲,是海州府一个负责粮税的检校,因勾结盗匪打劫送入京中的税银而被处斩。
“海州……”
“海州真是个多事的地方。”小皇帝言之凿凿,“可能是风水不好,怎么净出坏人?上次不是有人密告宋爱卿,说谢迁在海州搞科考舞弊吗?”
安晴云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那个来密告的人,也姓铁呢。”
“哈?叫什么?”
“叫……铁衣。”
小皇帝嘀咕着说:“这姓铁的起名都这么随便吗?”
安晴云靠在一旁环抱着两条手臂,微微垂着头,看着刘行雨的动静,温声问:“陛下何出此言?”
小皇帝比比划划,“还挺有意思的,你看,要是有人叫\'李甲\',你就觉得肯定是随便起的,和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一样。同样是叫\'甲\',姓铁就比姓李好听多了,真是出生就比别人好听一些。”
安晴云笑道:“陛下说的没错。”
“但这铁衣铁甲,不都是一个东西嘛。”
安晴云认真地回答:“还是不太一样的。陛下有所不知,盔甲之中,有皮甲、锁甲、鳞甲、铠甲之分,虽说诗家都指一个东西,细分还是不同的。”
这回变成刘行雨若有所思:“照你的说法,铁衣铁甲,还是一家嘛。”
安晴云听了这句话,看向刘行雨,小皇帝也像是想到了什么,也往她这边看过来。
两人不说话,意思也已经传达到了:该不会就是一家吧?
安晴云忙道:“臣去打听一下这人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刘行雨道:“宋爱卿肯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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