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第 100 章(1 / 1)

照云品的说法,小皇帝这几天乖得不得了,安晴云想了想好像也没错,小陛下这几天不上朝的时候精力旺盛,平常懒懒散散不愿意做俯卧撑,这几天还强烈要求多做几个。

而当整个皇城都下班了,小皇帝就偷偷地和丞相跑出来,在东阁最里一进院落,和安晴云两个人翻看海州的卷宗。

就在昨天,安晴云麾下那几个“明理懂事”的小手下们,还煞有介事地教她怎么“看账”,讲述人就是前日与董是争论的明礼。明礼是明算科及第,循旧例,招进门下省是跟着师傅算账的,不曾想安晴云看中他的偏才又不肯直说,每天就让师傅找他的茬,罚他加班面壁思过。

所谓面壁思过,还真就是陪小皇帝玩。

安晴云问:“\'看账\'是个什么意思?”

小皇帝比比划划地,说:“明礼说,只要是有实形的东西,就会有大小,不管多小,都能积少成多,譬如一张纸再薄再轻,好像根本没有厚度也没有重量,积累成一摞纸,就会让人觉得又厚又重。”

安晴云笑问:“哦?这和账有什么关系?”

小皇帝道:“\'账\'只是一种统称罢了,他说在这些卷宗里,所有的东西,不论是盐铁米银钱,总有来处去处,绝不可能凭空出现凭空消失,看见两万斤粮,就知道在粮仓里能装多满,要多少人去搬,要多少车去送,要多少工钱工时。这是\'看账\'的根本。”

安晴云道:“陛下还挺明白的。”

“那是当然啦!”

安晴云俯身过来,大拇指在小皇帝皱起的眉心处按了按,温声道:“那陛下还有什么可烦恼的?”

小皇帝说:“可是这我看不懂呀!”

安晴云伸手接过她手里攥得皱巴巴的卷子,心道,老师教你一加一,考你开方术,当然是看不懂的。

“哪里看不懂了?”

小皇帝便指着摊在面前的另外几本道:“这一本是海州每年的税收汇总。”

安晴云凑过去看,说:“这么看看不出什么问题,每年都差不多,和丰年贫年都能对上。”

“这一本是府台粮银盐铁收支记录。”

安晴云以为和铁甲有关,凑过去看,结果说:“这不就是铁甲丢的那一批的记录?上面有注释。”

小皇帝又拿着一本破破烂烂的小册子,说:“这是谷仓的收支册。”

安晴云一看这本子就笑了:“只怕是给谷仓的老鼠啃过,怎么破成这样?”

小皇帝瞪她一眼,道:“谁知道你们门下省的老鼠怎么回事?”

安晴云道:“这齿痕看起来有年岁了,谁知道这东西怎么混进来的?这好像不是交给尚书省的,后面没有尚书省的收讫戳,最高……好像只到海州府,所以肯定不是在我们这被啃的。”

小皇帝不说话盯着她,安晴云讨饶道:“是臣不好,不该打断陛下讲话,陛下请。”

小皇帝一叉腰,道:“同泰三年这一本里的陈粮出清条目,忽然多了差不多一倍,第二年的补仓却没有变多,那这粮仓里不就少了?”

安晴云道:“我朝律例规定,陈粮六年一出,六年陈粮叫陈黄米,几乎已经不能吃了,但有米商收购,很便宜卖给穷苦人家,照样能赚一点,或者富商买下,打个开仓赈济的旗号,还能骗个乐善好施的名头。所以要看六年前是不是丰收了,倘若六年前丰收,陈黄米多一些是没什么的。”

小皇帝一听,就去翻先前的那本,可前面那本毫无问题,六年前不是丰收年,往前往后的一年都风平浪静,甚至前两年还是个灾年。

安晴云拿出一支笔来写写算算,最后皱着眉头道:“奇了,这两本里,肯定有一个不对。”

“谁不对呢?”

安晴云一边翻一边说:“就像是陛下刚才所说,东西不可能凭空出现,凭空消失,所以税收汇总里的数字,都是有迹可循,有来处可查的。这些来处,就是这些数字的旁证,倘若能从好几个不同的数字算出来它没有问题,它就应该是对的。你看,这里谷仓的出账算出来和这本上的不一样。”

她又拿起旁边被老鼠啃过的这本,“来路不明,一般不该采信,而且没有旁证,只有孤零零一个。”

小皇帝说:“那也不能说它就是错的呀?”

安晴云道:“确实不能,得让户部出来解释解释。”

小皇帝笑道:“那当然好,先前不是还怕户部对金吾卫摩拳擦掌?现在自顾不暇,我们总算没有坑自己人吧?”

安晴云笑了笑,并不说话,心里不知在盘算什么,刘行雨问起来的时候,她只说:“臣只是想想最坏的后果罢了。”

“最坏的后果是什么?”

“那当然是有人仗着这本账不会有人对着查,把这当成一个漏洞,私吞府库米粮。而且数额这么大,不知有什么目的。”

小皇帝搓着小手,“不如让明礼来看看。”

安晴云道:“不行。”

“咦?为什么?”

安晴云道:“明礼是去年考试的,按理说他是谢迁的门生,不能不提防。”

“咦,你都让人家参与这么重要的小组讨论了,还说不信任他们?”

安晴云道:“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要干什么,也只会让他们参与其中的一小块,绝不可能使他们窥见全貌,做两块事情的人互相不认识,互相不通气,不会有人知道我要干什么。”

“哦……哦……”小皇帝是没想过还有这种搞法,懵懵地点头,感觉丞相好坏好厉害。

安晴云轻轻一笑,双手搭在她肩膀上,温声道:“臣只会毫无保留地相信陛下,因为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的江山。所以才会告诉陛下所有的事情,一点也不曾隐瞒。”

小皇帝乱感动一把,心想天下之大,能相信的果然只有丞相。而且天下之大,丞相能相信的果然只有自己。

这君臣名分果然是顶顶好的东西,要不是君臣名分,丞相这样厉害的人肯定看我一眼也嫌多余,就不要说毫无保留的信任了。要是这样不就变成了单恋暗恋苦恋?幸好没有幸好没有……

在睡觉之前她都美滋滋地,窝在帝座里的时候,忽然心头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安晴云这等连信味都可抗衡的冷淡人物,当然是因为君臣名分才对我不一般,但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她?想来想去都没道理可言,该不会其实只是因为她是重阳我是太阴吧?

“陛下?怎么了?手手冰凉?”

小皇帝抽回手,“不要你管。”

“好好,不要我管,但总要暖一暖吧?天气还是很凉,陛下平日里多穿一些才是。”

她是一下子被自己吓得手脚冰凉,而安晴云暖暖的手当然就有莫大的吸引力。手被握住了就不想松开,象征性地挣扎几下,也没有挣脱出安晴云的持握。

她自暴自弃地把脚也贴了上去。

安晴云身上真暖和。

“哎,丞相。”

“怎么了,陛下?”

“太阴君会喜欢上标记自己的重阳君,究竟是什么原理?”

安晴云答道:“大概是喜欢味道吧。”

“那要是这个味道本来是不喜欢的呢?也会死心塌地吗?”

“这倒未必,陛下是不是又听了什么传言呀?”

小皇帝摇摇头,“从前听过一些匪夷所思的传闻,只是觉得不可思议罢了。”

“陛下不要胡思乱想了。”安晴云放开她的手,改捂着她的眼睛。

这问题实在是不好回答,说太阴君不会被影响吧,要是小皇帝从此顿悟,美人计不凑效了可不好,但要是说太阴君就是和传闻一样,会受到信味的作用,无可救药地疯狂依恋占有自己的重阳君,小皇帝受此暗示,也对她纠缠不休,也是很麻烦的。

安晴云自己觉得目前最好的回应就是轻描淡写地不回应,可惜这也挡不住小皇帝飞驰的思绪,一会儿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会沉迷帝座,都是因为这个丞相发出骚包的气息,一会儿觉得自己没出息被美色吸引之后却纵容自己沉溺下去,一会儿觉得自怨自艾为什么身为太阴君对这一切都无从反抗,最后哼哼唧唧地再往安晴云怀中钻了钻,睡着之后就把这件事忘了。

操心这些有的没的哪比得上眼前巨大的诱惑呢?

不过,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这些自怨自艾的情绪又慢慢在黑夜里滋生,躺在帝座里反而更孤独无助,甚至想偷偷哭泣呢,然而还没等她酝酿出眼泪,安晴云便道:“陛下,臣有一事……一直不知当不当说。”

记住地址:新文院小说 xwy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