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军中春东(1 / 1)

长天万里 洪起 1571 字 8个月前

咸丰六年(1856年),春末夏初。

在皇塘招募的二百八十个营兵,在珥陵集训两个月后分到各营当兵,春东因为那个荸荠大小的黑圆圈,分进了总兵府。

章国良听说春东是耕读人家,写得一手好字,有一肚子学问,决定考一考,让春东背《论语》。春东张口就来,当着众人面,一口气背完前六篇,三千多字,一字不差,屋里十几个人皆露出钦佩神情。章国良当场决定让春东当司书生,收发撰写往来文书,把下面的战况汇报和请示摘要抄报,送总兵阅示。

春东人勤快聪明,做事既快又好,他写的文书简明扼要,字迹工整漂亮,章总兵甚是喜欢,有时军务上的事,也有意无意问问。春东丰富的知识、言必有中的回答、聪明的见解,还有出类拔萃的办事能力让他赏识。不到三年,春东便被破格提拔为书记官,章总兵把起草奏章、下达命令的事都交给他,还让他参与督办军务,这让几个资格老的司书生羡慕嫉妒。

春东在总兵府当书记官,穿着军官制服,戴着军官帽,高大的身材和清秀的五官使他神采飞扬。他牢记父亲教诲,遵规矩守纪律,不喝酒不赌钱,更不寻花问柳,有时间就看书学习。

有一天下午,他出城办事。到了北山,满眼是郁郁葱葱的树木,鲜花点缀,彩蝶起舞。

他想,如果不打仗,在这里建一座书院,背山面水,有绚丽的色彩,有波光粼粼的小河。喜欢书籍熏陶的人们,凭栏而坐,周围是花香,是潺潺流水声,是啾啾的鸟鸣声,是朗朗读书声,那是多美的事情,因为整日听到的是天下最动听的声音。梦想美好,现实残酷,山上只有埋战死将士的民夫,还有累累黄土新坟。

办事回来,天已黄昏。经过桂花巷,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美貌女人,靠在木头门边,水性杨花地瞥了他一眼,色眯眯地向身体强壮的他招招手,用丹阳话说,“小伙子,进来嬉戏。”春东用鄙视的眼光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他对不道德的事、对违背孔孟之道的事向来是嫉恶如仇。他厌恶这些卖弄风骚的女人,转念一想,觉得未必,可能是逃难出来,身无分文,又无长技,为生活所迫。

这一天上午,城里城外有薄薄的雾,白雾随烦躁不安的南风北上,把浓浓的火药味和令人恐惧的血腥味也带过长江。

春东在处理公文中,看到珥陵守将史兰克催要粮饷的呈文,心里有些纳闷,章总兵不管粮饷,分发粮饷的事由钦差大臣向荣负责,各地将领是知道的,难道史兰克搞错了?

前几日,春东看到二百多车大米浩浩荡荡出了南门,春东还问了一句,押运粮草的副尉说是运给珥陵、横塘守军,怎么两三天就断粮了?他曾听到向荣贪污粮饷的传言,他决定不把呈文转给向荣,拿着呈文去向章总兵汇报。

总兵府是前后三进的大院子,第一进是警卫、文书和幕僚们办公居住的房子,第二进是章总兵办公、会客的场所,第三进是章总兵一家的住宅。前后院之间有一墙之隔,墙中间有一扇形门,门上有“扬仁”二字。

章总兵不在办公室,春东便前往他家住宅,在隔墙的扇形门口,差点撞到守卫总兵府的军校高家骅。他身材高大,长方脸、深眼眶、高鼻梁、高颧骨、长下巴、带点络腮胡子,双手粗糙且有疤痕。他是章总兵夫人的表侄,章夫人想把大女儿永梅嫁给他。因是章总兵的亲戚,又有点武艺气力,自以为高人一等,在军营内外,皆盛气凌人,言语粗鲁。此时,他差点被撞倒,立刻怒火攻心,大声斥责:“什么事慌慌忙忙?走路不看着点,眼瞎了!”

“对不起,只看门上的字了,没看到你从里边出来。”

“没看到,你也得走边上,没事少往后边跑!”

章总兵在门口看见了,招手叫春东过去,高家骅用厌恶鄙视的眼睛,狠狠瞪了春东一眼,他有些妒贤嫉能,对春东的反感一有机会就要表现出来。

章总兵身材魁梧、臂力过人,曾举起过二百斤铁砣,他原是天地会的将领,后归附清军,是清军将领中为数不多能征善战的儒将。

他是五品武将,身着石青色蟒袍,补子上有一头强壮的灰熊图案,尖顶官帽的花翎垂向脑后,那是皇帝对有军功将领的赏赐。他接过呈文看了一眼,夫人在里屋叫他,他对春东说:“你在堂屋等等,我一会儿找你。”见女儿永梅从西屋出来,便说,“永梅,你陪书记官说说话。”/apk/

永梅答应一声,请春东在黄梨木茶几前坐下,她去倒茶,端上冒着热气的碧螺春茶,摆在一个园布垫上说:“请用茶。”

春东点头致谢,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永梅坐到侧面鼓形圆凳上,拿起绣花绷子,开始绣上面的荷花。

她今年十八岁,身材高挑、面容姣好,肤色白嫩、唇红而薄、眉黑且长,乌黑的头发梳成双丫髻,显得美丽动人。

她上身穿镶金色滚边的樱桃红色大褂,腋下的布扣一直扣到下摆;下身穿杏黄色凤尾裙。

她坐在旁边干活,不时看春东一眼,觉得他英俊的脸上透着智慧,温柔活跃的表情折射出他是个禀赋优异,内心激越又敏感细腻的人。春东见姑娘看他,有些局促不安,一会儿看看门外,天空飘起了细雨,树影在烟雾迷蒙中摇动;他一会儿看看墙,墙上挂一书法横幅:“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春东知道这是司马迁赞扬飞将军李广的话。

春东和永梅接触不多,说过两次话都是挨训。

一次是到后花园找章总兵没找到,忽然内急,看看园中无人,走到一丛凤尾竹后,张开双脚便想撒尿。

“干什么?”一个姑娘严厉、清脆的声音。

春东回头见是永梅,红着脸羞愧惶恐地说:“想练练马步。”

“练马步可以,别练狗步,到哪儿一撩腿!”永梅毫不客气地说。

另一次是三伏天,太阳似火,晒得地上的石板烫脚。

春东在屋里光着膀子写奏章,汗流浃背,他用手搓身上的泥,搓成了团,放到眼前看看手上黑泥,恰逢永梅奉父命送梨进来,咳了一声,板着脸问:“看什么呢?”

“看手相。”春东吃了一惊,有些慌乱地说。

“看手相也不用光膀子啊,总兵府没有不让洗澡的命令吧?”

“没有,没有。”春东红着脸说。

“那就好好洗洗,搓泥在澡盆里搓比较好。”

“军中人多,洗澡不是很方便。”他说的也是实情,洗热水澡排队人多,洗到后面水都臭了,到河里洗澡又冷。

“可以来我家洗。”

“那可不行,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春东说的是实话,他有些胆怯,有点怕章总兵,更怕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的章永梅,尽管她可能是真情实意。

此时,章永梅手捏着绣花针上上下下,在绣花绷子上绣着花,她又抬头看着春东问:“你也是丹阳人,说话和城里的丹阳人不一样。”

如坐针毡的春东回答:“丹阳四门十八腔,城南城北、东乡西乡方言都不同。”

“你杀过长毛没有?怕不怕?”

“杀过,有恨就不怕。”

“你恨什么?”

“恨长毛造反,天下大乱,科举不考,民不聊生。”

过一会儿,她又问,“听说长毛有女兵,和男兵住在一起?”/

“长毛信上帝,不让结婚,不让男女同住,男兵住男馆,女兵住女馆。”

章总兵从里屋出来,把呈文交给春东,皱着眉头说:“明天你带人去珥陵查一下,看是不是没收到粮食,再问问押运军粮的,看谁狗胆包天,敢贪污军粮!”章总兵神情严峻,目光如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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