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祸不单行(1 / 1)

长天万里 洪起 2024 字 8个月前

白毛卒长觉得查女人的腿和肩膀,耽误工夫,还影响士气,便高声说:“我看在场的女人也没胆量杀人,都不查了。下面是第二件事,男人们剪辫子,女人回家拿剪子来剪,不拿剪子,我们拿刀割也行。不剪不行!不剪辫子就剪头!丹阳人要向江阴人学习。”

蒋康知道江阴人抗清之事,当年江阴知县方亨,要全城军民三日内剃发留辫。江阴人不从,将方亨痛打一顿。方亨召来清军二十四万镇压,江阴二十万军民抗清八十一天,杀死清军七万多人,其中亲王三人、大将十八人,二十万军民死至五十三人,无一人投降,无一人留辫。

蒋康摸摸自己的长辫子,自嘲地一笑,心想:江阴人宁死不留辫,白白送命不值得,剪就剪吧。他只恨朝廷无能,打不过长毛,他又为从军的儿子担忧,想来想去,悲伤起来,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有几个女人回家拿来剪子,给丈夫剪掉半根辫子,剩下半截打散了像士兵一样披在肩上。年龄最大的周冠文双手捧着一尺长的黑白参半的辫子失声痛哭,他觉得对不起大清,这是子民的标志;也对不起父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啊,他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哭起来,自责说,“我不忠不孝啊!”

曹伍长凶狠地骂他:“老不死的!再胡言乱语,打死你!”

周冠文吓得不敢吭声,但是曹伍长还是对他脸上打了一拳头,周冠文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的鼻孔里立即流出殷红的鲜血来。

辫子剪完,男人们互相看看,有的痛心疾首眼泪汪汪,有的无动于衷,觉得也不难看,和尚道士不是都没辫子,清朝以前男人不也没辫子。

白毛卒长大声宣布第三件事:“十四到五十岁的男人站到大杨树这边,其余的都站到大碌碡那边。”

人们知道,站到大杨树下,意味着要跟着长毛去当兵,年龄在其余之列的,赶紧往大碌碡那边去。大碌碡颜色有点发青,石头上沾了点草灰,是轧场时沾上去的,那样子看起来如画的京剧花旦的脸谱,人们发现这个有点花纹的圆柱形大石头滚子,今天变得和蔼可亲了。

何飞豹、符沙山、钱云贵三人比较老实,也无可奈何,虽然不喜欢大杨树,还是因为年龄原因,站到了大杨树底下。树的上面是有太阳的灰蒙蒙的天,风在天空中游荡,像醉汉一样晃动着树梢。几只乌鸦在场地边上跳来跳去,一只毛毛虫从树枝上垂下来,挂到钱云宝头上。他脚前有些鸟屎,以前他什么都怕,怕毛毛虫、怕老鼠、怕蛇,也怕鸟屎,现在他什么都不怕,就怕拉去当兵。因为害怕,他的心有些发颤、腿有些抖,筛糠一样,痔疮也疼得厉害了。

符沙河、钱云宝也惶恐不安,早上还骂蒋康的女人们现在从心里感激他,如果孩子们在家,此时也要站到大杨树下,过一会儿便要跟着长毛走了,上了战场,那就凶多吉少生死未卜了。

太阳快到头顶了,人影和树影都变短了,公鸡着急地提醒人们该烧火吃饭了,一只“喔喔”叫,十几只跟着叫了起来。有些人家的猪和羊似乎也饿了,也都叫了,“咩咩”声比较好听,猪叫起来便是嚎,要和人拼命似的刺耳。村上人家的狗有二十几条,太平军进村时吠了一阵,被刀枪吓唬了一下,都跑回各自家中。此时也许饿了,都跑出来,站在小沟塘边,对着太平军吠叫着。太平军士兵中有二十几个是广西人,爱吃狗肉,兴奋地喊道:“狗!吃狗肉。”

二司马邵均向白毛卒长提议:“早饭吃得早,肚子也饿了,好几天没吃荤,今天就让大家打打牙祭,爱吃什么吃什么。”

白毛卒长说:“村上有鸡有鸭、有猪有羊、还有狗,今天开杀戒,想吃什么杀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

“好啊!”士兵们欢呼起来。

“好饭不怕晚,把要办的事办了再吃饭。男兵有三个,女兵也得有三个,没人站过来,邵均你挑三个身体好的,年轻的。”

“遵令!”邵均答应一声,走到女人们面前,先指着钱云三老婆,接着是何飞虎的小妾白圆圆,说,“你们出来,站那边去。”

两个人都不动,白圆圆还往后退了一步,邵均手一挥说:“拉过去!”四五个士兵上前,把钱云宝老婆、白圆圆拉到了大杨树底下。

何飞虎“扑通”一声,跪倒在白毛卒长面前,哀求说:“她是我老婆,军爷放过她们吧,我弟弟已经站到那边了,好多人家一个也没有,我们一家出两个不公平啊。”

白毛卒长说:“你一个人占两个女人,我们一百多兄弟一个女人也没有,这也不公平啊。你想放了她们也行,你指出是谁杀了我军将士,谁家有人当清妖。”

何飞虎的目光落在蒋康和陈继德身上,心想:老子倒霉你们也别想好过,你们别像没事人似的,田鸡要命蛇要饱,为了我家女人我不客气了,他指着蒋康和陈继德说:“长官!他们两家的儿子是清妖!。”

士兵们的目光一齐聚向蒋康和陈继德,何飞虎又指着蒋康补充说:“他儿子是丹阳总兵章囯良的女婿。”

白毛卒长上下大量一下蒋康,这是个穿青布长衫模样斯文的汉子,他像闻了什么异香,一下精神振奋起来,也像钓了半天鱼一无所获,刚要离开却钓着了一条大鱼,他有些得意地问蒋康:“他说的是真的么?你儿子是清妖?”

“我不知道什么妖不妖,只知道儿子在丹阳当兵。”

白毛卒长脸色变得异常冷峻,手像剑一样指着陈继德和蒋康说:“把他们绑起来,把他们家人都绑起来!章囯良是刽子手,杀害了我几万兄弟,我大哥、小叔都在打丹阳时死了,今天可以给他们报仇了!”

十几个士兵上来把蒋康和陈继德两家八个人都绑了,又用粗麻绳把蒋康绑到一棵枫杨树上,把九贞和春桃两个人手别到身后绑了,背对背绑到一棵楸树上。

陈继德大骂何飞虎:“王八蛋,大治抱你家孩子下油锅啦!”

陈继德的母亲向地上吐口唾沫,大声骂何飞虎:“缺德!你家齐月没来,我们也没说。”

白毛卒长上前给了陈继德两个大嘴巴,气势汹汹地骂道:“王八蛋!死到临头还凶!吃了饭就把你们千刀万剐!”

白毛卒长满脸杀气,心里有些高兴,他发现今天运气不错,来何家庄抓了两个清妖家属,这是意外收获,就像走路捡了个金元宝。

人们看到南边有两个村子冒出了滚滚浓烟,随风向何家庄这边飘来,白毛卒长指着浓烟恶狠狠地说:“清妖对太平军家属是三光:人杀光,财物抢光,房子烧光。我们要以牙还牙,对有清妖的人家要户户见红、家家冒烟。今日抓住了两个清妖的家人,吃饱饭开刀斩首,同时把他们两家房子烧了,告慰死去的英灵。现在先吃饭,想吃什么就动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好好庆贺快乐一下。”

士兵们如过节一般,又一次欢呼雀跃,随即便举刀挥矛,在村子里赶鸡撵狗、杀猪宰羊。顿时村子里鸡飞狗跳、猪嚎羊叫,各家的烟囱开始冒烟,屋里飘出烧肉炖鸡的香味。

没有参与宰杀和烹饪的士兵,到各家去搜查粮食,把搜来的粮食放到村中间的大土场上,几十个麻袋,几十个箩筐,装了有两三千斤米和麦。

白毛卒长在何飞虎家坐着,饭菜没好有些无聊,他耸耸肩膀,想和人讲讲有趣的风流韵事,也是老生常谈,没什么新鲜内容。

他看看烟熏黑的屋子,走到窗前看看,觉得这时间老家那边应该暖和了,空气中应该有花的香味和树叶的气味。

突然,他闻到里屋有陌生而又熟悉的气味,便走进里屋查看。他嗅嗅鼻子,发现那好闻的气味是从大床下面飘出来的。他低下头看,床下有些昏暗,好像有一个黑影,他大声喊:“出来!”

藏在床下的齐月吓得瑟瑟发抖,床框都有些晃动。

“出来!不出来捅死你!”曹伍长跟进来,趴在地上喊,他的声音更大,手里举着明晃晃的大刀。/

穿花布褂子的齐月吓得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她的心怦怦跳,手抖得厉害。几个男人都闻到了淡淡的香味,那香味好像是从女人衣服和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几双眼睛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齐月美丽的肩膀和脸庞。

白毛卒长说:“你们出去。”

曹伍长心领神会,明白他的意思,带着三个士兵出去了。

白毛卒长把齐月抱了放到床上,趴下身子用嘴去吻齐月的红嘴唇,齐月头一偏张开嘴咬住了白毛卒长的耳朵,白毛卒长痛得嗷嗷叫。他用手去掐齐月的脖子,齐月还是不松口,反而更用力,像咬猪耳朵一样咬下了半只耳朵,白毛卒长从床上跳下来,气急败坏地大叫:“曹伍长!曹伍长!”

像钉子一样站在大门外面的曹伍长和三个士兵,拿着大刀冲了进来,白毛卒长一手捂住流血的耳朵,一手指着齐月大喊:“杀死她!杀死她!”曹伍长举刀向前,对准齐月的胸部就是一刀,胸被切成了两半,鲜血直流,他又对腹部捅了两刀。

白毛卒长还不解气,大喊:“砍下她的头!”曹伍长手起刀落,一下子砍断了脖子,齐月的头与身子分了家,头往床边滚,眼珠子也跟着转,那充满着仇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白毛卒长,床单被鲜血染红。

何飞虎进门看见齐月身首分离,血肉模糊,悲愤交加,抓起锄头砸向曹伍长,被曹伍长用刀一挡锄头掉在地上,两个士兵上前将何飞虎按倒在地。

曹伍长举刀要砍何飞虎的脑袋,被白毛卒长拦住,说:“先别杀,把他绑起来和清妖两家一齐杀!”几个士兵像捆猪一样,把何飞虎捆了拉到土场上,和蒋康绑在一棵树上,也是背对背。

何飞虎有些悔恨,哭着对蒋康说:“蒋康,你别恨我,我也没办法,不能看着一家人送死。”

蒋康看着天上的云彩,平和地说:“我不恨你,我对不起你,没能帮你。”

“是我对不起你,我为了救圆圆,把你们两家害了。”

“不说了,三家一起死也好,黄泉路上不寂寞,到阴间还做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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