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刀下留人(1 / 1)

长天万里 洪起 1606 字 8个月前

陈继德夫妇和父母及小女儿被绑后,五个人背靠背坐在一起,等待下午杀头。

陈继德两口子恨死蒋康夫妇了,两口子看蒋康和九贞的眼神都充满仇恨,恨不能把他们食肉寝皮。

陈继德咬牙切齿地说:“蒋康,和你家在一个村子,倒了八辈子霉。”

蒋康说:“你肚子还没饿。”

“肚皮早饿了,杀头也不给吃断头饭,只能当饿死鬼了。”陈继德气愤地说。

他老婆嘴有点歪,眼睛有点斜,她含着眼泪看着蒋康说:“都是你儿子当兵惹的祸,把我家害得家破人亡。”

蒋康说:“都是我的错,下辈子我做牛做马伺候你们一家。”

陈继德说:“大治的事,怪大治,脑筋一热,就参军了,这我不怪你,小治的事就是你家的错。”

“是我家的错,我向你道歉。”

“道歉有屁用!你说,你们家去丹阳就去丹阳,为什么还要来叫小治一起去,寻死还要拉个垫背的。”

“小治可能没事。”

“没你个鬼!没事还不回来。”

太平军这顿中饭吃得好,吃的时间长,他们杀了五头猪、五只羊、十条狗、十几只鸡,蒋康家从饭店拿回的二十几坛封缸酒,被士兵们喝得底朝天,一个个吃得满嘴是油,肚子滚圆,嘴里喷吐出酒气,心里升腾起阵阵欢乐。

吃饱喝足的士兵们精神抖擞,争着说话,有的无缘无故地大笑,有的喝醉了,吐得稀里哗啦。白毛卒长也喝得满脸通红,白斑也变了色,半只耳朵用白布包了,渗出的血凝固了,看起来如包的黑布。

士兵们回到村中的土场上,换看守村民的士兵去吃肉喝酒。

白毛卒长有点醉意,兴致很高,满嘴酒气来到蒋康面前,用脚踢踢他的腿说:“你儿子是清妖,但听村民说你一家人不坏,做了不少善事。你傻不傻?后悔不后悔?”

“我不后悔,我也不傻。乱世居家不可有余财,不如做点善事利人利村,总比留给你们好。”蒋康义正词严地说。

白毛卒长又踢他一脚说:“清妖对太平军家属是三光政策,我们以牙还牙,要杀光你家人,拿光你家财物,烧光你家房子,你有什么话说?”

“村上人家粮食别拿走,都是各家的救命粮。”

“那不行,太平军没粮食怎么打仗?我空手回营也没法交差。”

“你把我们家屋里的粮食拿去,另外,在北塘的大土墩上有个山芋窖,我家在里边藏了十几石大米,你们都拿走。”

白毛卒长嘿嘿一笑说:“明白人,留着也没用。”

“两个女人是小脚,抓去也打不了仗,放了她们吧。”

“那不行!不跟你废话了。曹伍长!你来动刀,先杀谁你定。”

曹伍长双手握住大刀,先走到何飞虎面前,他举起刀时,白毛卒长说:“别杀他,带回去点天灯,才解我心头之恨!”

曹伍长端着大刀走到蒋康面前,没等举起,在场的男女老少都跪在地上为蒋康求情,沈朝宗痛哭流涕地说:“军爷,蒋康是大好人呀,别杀他。”好多人跟着说,“别杀他。”陈老大站起身说,“他是大好人,要杀就杀我吧,放了蒋康,求军爷了。”

白毛卒长大声道:“法不容情!曹伍长,动手吧。”

曹伍长举起大刀,大刀的刀刃上有一处黄豆大的豁口,是砍齐月胸部时被腰椎骨碰掉的,蒋康看到那个豁口,淡定地闭上眼睛,等待那瞬间的头刀碰撞,想着将与九泉下的父母见面,倒有一点期待和愉悦。

“等一等!刀下留人!”有人喊叫,人们向喊叫的方向看去,一个太平军士兵,骑着枣红马飞奔而来,后面还跟着两个骑兵。

骑着枣红马的士兵到了白毛卒长面前,从马上跳下,向白毛卒长敬了个礼,大声说:“英王有令,皇塘何家庄蒋康和陈继德家,是我军有功士兵蒋春西和陈小治家,任何人不得伤害侵扰!”

白毛卒长没听清,又问了一遍,听明白后挥挥手说:“把他们两家人放了。”

蒋康感谢不杀之恩,再次提出把两个女人放了,只带走自家和何家的粮食,其他人家的粮食各自拿回,这两个要求,白毛卒长答应了。

黄昏来到,夕阳西沉,大塘上有轻雾升起,树上鸟雀看着心满意足充满杀气的军人回营,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叫唤。

村民看着太平军抬着粮食,押着何飞虎兄弟和符沙山、钱云贵四人往街上去,既如释重负,又郁闷忧虑。今天开了头,以后不知还来不来,要隔三差五来一下可受不了。

他们庆幸听了蒋康的话,让孩子们出去逃难,要在家里,今天肯定都抓走了,一些骂过蒋康的人有点羞愧。

整个村子到天黑没有一家点灯,也没有一家做饭,人们还在惊恐悲伤之中,没心思吃饭。

死里逃生的七条狗是机灵和逃得快的狗,跑得慢的十条狗都被太平军宰了吃了。太平军走后一个时辰,家里人千呼万唤,藏在树林里的七条狗,才胆战心惊走出来,有的走到家门口,还犹豫半天才进门。一条见了村上人总是摇尾巴的花狗,见了家里人尾巴也一动不动,仿佛半黑半黄的大尾巴被冻住了似的。

何飞虎家最惨,家里只有白圆圆和疯了的梅秀,梅秀穿着那件撕破的大襟褂子,在门口唱歌:“日他爹操他娘,穷人翻身靠洪杨;举起刀拿起枪,杀富济贫喜洋洋……”

这是多年前一个乞丐进村唱的歌,好多人都忘了,梅秀居然还记得,还会唱。

面容姣好的钱云三老婆没被太平军带走,她在家呆坐了一会儿,又犹豫了一会儿,夫妇俩才前去蒋康家致谢。

在小沟塘拐弯时,看到东边有火光,向东眺望,看到街西头石碑坊下有一人高的火柱,烈火熊熊,还听到有人喊:“点天灯了!点天灯了!”

在屋里的人们也听见了,都出门来看。月亮被乌云遮住,到处是一片黑暗,唯有西街的天灯格外耀眼明亮,看得清是个带火冒火的物体,到底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梅秀也看见了天灯,她也大声喊:“天灯好看!天灯好看!都出来看啊!”

符沙河说:“长毛没人性,用点天灯这样的酷刑。”

蒋康说:“长毛也是跟官府学的,官府也没把长毛当人。”

天灯亮了十几分钟,渐渐暗淡熄灭,像蜡烛燃尽一样熄灭了。

蒋康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叹息说:“何家太惨了,家破人亡了。”

九贞满心痛苦和委屈,有些气愤和忧伤地说:“你不惨,四个儿子两个没了,两个逃难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蒋康看九贞,黑暗中闪亮的眸子如掉在水中的星星,她又满眼泪水了。九贞说得没错,他们有两个儿子再也回不来了,以前是担忧,现在可以肯定了。长毛说春西有功,有什么功?肯定是打丹阳战死立了功,春西用自己的命救了家人。丹阳清军全军覆没,章总兵战死,春东肯定也战死了。两个儿子没了,永远没了,他心如刀割,妻子也痛不欲生。可是,为了两个逃难的孩子,再痛苦也要活下去,活到他们回来。妻子的担忧不无道理,他们不知在外怎么样,不知能不能回来。他很忧伤,他哽咽着对妻子说,“外面凉,进屋去吧。”/apk/ /

这天晚上,村上人家都睡得晚,平时习惯和鸡同时睡觉的人,鸡睡了人还没睡。有的人在屋里哭,有的站在窗口,听外面的哭声和哀号,这些哭声和哀号,时高时低,时近时远,时而在房前屋后,时而在树林菜地,时而在旷野远方。

深更半夜,天降大雨,噼里啪啦打在房上树上,又似无数泪水打在人们心上,最后都落到地上,雨水泪水汇在一起,流入大河,随大河流入长江,再随长江流入大海,然后化成水蒸气,变成雨水,再洒向广袤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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