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后白天渐短,黑夜渐长。冬至临近,天亮得更晚,天黑得更早。
祠堂后面的大树林里,入冬后的乌鸦变多了。黄昏时分,归巢的乌鸦有好几百只,在树林上空盘旋,黑压压的一片,很是壮观。它们生活很有规律,傍晚入林,天亮出林,进出都“呱呱”叫一阵,如军队出征和凯旋,都要奏乐吹号一般。
村上人家大多数没钟,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群鸦的叫声成了收工和起床的信号,也成了私塾开门关门的信号。
每当早上乌鸦“呱呱”声起,兄弟俩便起床,一个做早饭,一个去开大门。
日子一天天过去,夜晚一个个来临,又一个个离去。
这两天,春南有些奇怪,天还没亮,树林里的乌鸦就“呱呱”地呱噪开了。他急忙起床,同时叫醒春北,春北揉揉惺忪的睡眼,不情愿地坐起,嘟哝道:“天还没亮呢,这老鸦就叫了,老鸦是不是有病了。”
春南去开大门,来得早的学生已顶着夜色来了,春南问送孩子的家长:“老鸦怎么叫早了?”
有的摇头说搞不懂,有的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接着两天又是同样情况,春南心生疑惧,古人说:“日月不明,天不易也;山高而地不见,地不易也。”这老鸦早叫,莫非要发生什么不祥之事?听老辈人说,地动山摇闹震灾前,动物行为反常,乌龟往屋里爬,老鼠往外面跑,鸡上树,鸟乱叫,夜不归巢。
春北说:“不管它,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人有吉凶事,不在鸟音中。”
第五天,春南睡得早醒得也早,仰面躺着,看着黑乎乎的屋子,想着七八个月来教书和生活的事,又想老家父母和妹妹,还有自己的心上人,想着想着又睡着了。他看见了丁小娥,她穿一身花衣服,像花蝴蝶一般好看,她去地里割菜,走到小河边,被两个长毛碰上,一人抓住一只手拖进了树林里,伸手扒她的衣服,她跪下哭着说:“军爷,你们放了我吧,我还没结婚呢。”
“没结婚好啊,跟我们结婚。”长毛扯开了丁小娥的衣服,露出了白嫩的身体,她大喊救命,春南惊醒了,出了一身冷汗,英俊敏感的脸庞变得黯然哀伤。
他听从县城回来的人说,江南全被长毛占了,杀人放火,抢劫财物。春南在心里为家人、为丁小娥祈祷:愿他们平平安安,一切都好好的。
“呱呱”,“呱呱”,树林里的乌鸦又叫了,窗外和屋里还都是黑黑的。
春南一骨碌爬起,没有叫还在打呼噜的春北,自己穿好衣服,套上布鞋出了门,来到祠堂北墙外。
树林黑森森的,如一头黑色巨兽凝视着祠堂。有几只乌鸦叫唤着从树林飞出,树林中有点异样的动静,好像是竹竿扰动树枝的声音:“哗啦啦”、“哗啦啦”,栖息在树上的乌鸦受惊飞起,“呱呱”叫着。
“哗啦啦”的声音在变换着位置,所响之处,便有一群乌鸦飞起,加入到盘旋的鸦群中,一齐“呱呱”地叫。七八分钟后,终于鸦声大噪,宁静的树林变得喧闹,叫声如决堤之水、四散奔涌,撞击村上人家的门窗,撞击温暖的被窝和怕冷的耳朵,呼唤人们起床,开始一天的学习和劳作。
春南想进树林看看那移动的竹竿,一个幽灵样的黑影从树林里出来了,手上握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头碰了一棵树,发出“卡啦”一声响。春南忙闪到一棵大树后面,黑影从他面前不远处转身往村里走去,从背影看像陈老爷。
春南明白了,陈老爷是想让乌鸦早点叫,让长工早点下地,让酱坊伙计早点上工,让教书先生早点备课,让孩子们早点上学,能多学点知识,真是用心良苦。
春南进屋,春北醒了,他揉着困倦的眼睛问:“哥去哪儿了?”
春南将看到的情况说了,春北气得一脚蹬掉了被子,一跃而起说:“搞什么鬼?一年四两银子,还不让人多睡会儿!”
春南说:“闻鸡起舞,闻鸦起床,早睡早起多看点书,多干点事也好,端人家的碗,按人家的规矩来。”
春北愤怒地说:“早起没什么,明说就是,不必捣鬼。”
“冬天夜长,早点就早点吧。”
“没道理。”
“人有理我没理,我让之;人没理我有理,我容之。”
冬天的傍晚,太阳落山的速度很快。
春北从酱坊早回来一会儿,做好晚饭,到朱八斤家借了把铁锹,到树林里忙活了一阵,出来把铁锹还了,回到私塾门口天已黑了。
春南看春北脸红红的,头上冒着热气,额上还有汗水,鞋子上有土,问道:“去哪儿了?热得满头大汗。”
春北笑嘻嘻地说:“到河边走走,碰到一只野狗咬人,我拿起棍子,野狗就跑,追了半天没追着。”
吃了晚饭,兄弟俩绕着祠堂散步,天上一弯月亮,村里家家灯火,小河里波光粼粼,树林里偶有鸦叫,春南轻声吟道:“千里作远客,五更思故乡;寒鸦数声起,窗外月如霜。”
春北附和了一句:“孤客一身千里外,未知归日是何年。”
春南说:“今晚月色多好,记得月饼歌么?”
“记得:有月饼的快出来呀,没月饼的抱小孩呀,酥皮月饼蛋黄馅呀,红丝绿丝包火腿呀。”
“好了,再说要流口水了。”
次日早上,树林里的乌鸦没有早叫,到东方鱼肚白,才开始“呱呱”地叫。
春南起身穿好衣服,去开大门,他有些纳闷,陈老爷今天怎么了?睡过头了,还是病了?
春北吃了早饭去酱坊干活,中饭在酱坊吃,饭后去码头洗萝卜,脚下一滑站到了河里,两条腿半截在水中,水冰冷刺骨,他忙爬上岸,回酱坊去换裤子。
酱坊只有单裤,他觉得冷,想回私塾穿条厚些的裤子。陈老爷的三儿子陈万旺带着三个壮汉,气势汹汹闯进屋来,陈万旺手里拿根三尺长的木棍,其他三人分别拿着青竹竿、皮鞭和藤条。没待春北开口,棍棒鞭藤便劈头盖脸打来,打得春北眼冒金星,浑身火辣辣的疼痛,春北双手抱头,大声问:“凭什么打人!我犯什么法了?”
陈万旺凶恶地说:“犯什么法?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
拿鞭子的边抽边嚷道:“陈老爷的腿摔断了,我们也把你这南蛮子的腿打断!”
几个人用棍棒鞭藤使劲抽打他的胸背和双腿,春北有种骨头要断裂的疼痛,陈万旺还用脚踢他的腿,他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四个人一边抽打,一边用脚踢他的头、身子和双腿,春北疼得大喊救命。
陈老爷的二儿子陈千旺来了,看着头破血流的春北问:“是他干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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