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村有棵千年大槐树,树高六丈,树围要四个大人手拉手,才抱得过来。树冠如云,太阳当头时,树荫有两亩半地大小,各种鸟儿在上面筑巢,在树叶间穿梭。
大槐树虽然年事已高,并不倚老卖老,而是非常低调,也非常亲民,总是张开大冠为村民遮阳挡雨,总是慈祥地低着头,看村上人来树下乘凉、聚会、聊天、做买卖。
春桃嫁到槐树村后,不把自己的美貌和不俗气质放在心上,像穷人家儿媳一样,什么都做,里里外外一把手。
孙青虽长得高高大大,但性格懦弱胆小,如柔顺的绵羊,被剪了毛还一声不吭。另外,他因小时生一场大病,惊厥高烧了三天,脑子烧坏了,算账不灵,记性也不好。
他家瓜好吃,挑到大槐树下,人们便围上来,你拿一个他拿一个,有的等着称分量给钱,有的则不给钱就拿走。他往往搞不清,有时便把交了钱的当成没交钱的,一叫人家,便被人家骂:“你穷疯了,一个瓜要两次钱!”
他一个人卖瓜时,常算错账,少收钱的则不吭声,抱着瓜笑眯眯乐滋滋地走了。还有的占了大便宜,乐不可支,偷偷笑出了眼泪。多算了,则被人骂:“我看你是假傻,傻进不傻出!”他被人骂了不敢回嘴,连翻白眼也不敢,只敢伸手揉揉有了泪水的眼睛。
春桃身材苗条,瓜子脸,一双手长得好看。两个软嫩的手掌像两片海棠叶,十个手指椭圆形,指甲杏仁状,大拇指长,指尖到食指一半的位置,大拇指柔软外倾。看相的说,这种样子的手是抓财的手,有这种手的人聪明豁达,是富贵命。
春桃有富贵命,没一点富贵气。她穿着朴素,待人和气,与人为善,不沾人家一点便宜;但也是非分明,不让损人利己者投机取巧。
她和丈夫孙青到大槐树下卖瓜,她脑子聪明,算账算得快,且一点差错也没有,分量称出来,价钱也报出来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收钱时不斤斤计较,零头一概抹去,人们在接过瓜时,都要向她的能干善良投去赞许的目光。
她的两只羽毛般的眼睛远近都照看得到,经手的事都记得清,谁称谁没称,谁给钱没给钱,一个都不会记错,原先想浑水摸鱼占点便宜的人,看到春桃卖瓜往往转身就走。
有人说,孙家原有一死宝,这下又有了个活宝,也有人感叹,这么漂亮能干的姑娘嫁到孙家亏了。
村上人说孙家有了个活宝,是指孙家娶了春桃这个好儿媳妇,漂亮能干贤惠,孙青有了贤内助,婆婆苦尽甘来享福了。
春桃婆家房子西边有一条河,春桃上码头洗衣、淘米,大槐树下的人们都能看到。她没进门时,都是婆婆的事,婆婆的手有冻疮病,一到冬天就红肿皲裂流血,有时在码头上疼得哭。
春桃进门后,冬天不让婆婆洗东西,不让她的手碰冷水。人们常看到寒风刺骨的日子里,春桃穿豆青色棉袄,端着一盆衣服蹲在码头上,先抹上洋碱揉搓洗涤,然后用棒槌拍打。
有人上码头挑水她就让到岸上,一双冻得像胡萝卜的小手握在一起,脸和耳朵也冻得红红的,火辣辣地疼,看见的人说:“春桃真是好儿媳妇,她婆婆享福了。”
人都有嫉妒心,嫉妒熟悉的人,嫉妒境况差不多的人,嫉妒邻居、同行、同事,乞丐不会嫉妒皇帝,穷光蛋不会嫉妒百万富翁。
孙青的邻居屈培文夫妇一直嫉妒孙家,嫉妒他家祖上葬了个风水宝地,出了皇帝,瓜地传了无数代,还是一棵摇钱树。嫉妒孙青脑子不灵光,还娶了个漂亮贤惠媳妇。自己的儿子木斯脑子也不灵光,但没有孙青的桃花运,至今还打光棍。嫉妒孙家有个磨屋,自家磨粮方便,给人家磨,人家还给点钱,或者给点粮食,牛拉的屎撒的尿,也成了孙家的肥料。
当孙家为了交罚金卖磨屋时,屈培文马上把把三间磨屋买了下来。屈培文买下磨屋,只干了一年就关门了。大石磨自家用得少,人家用得多,有的人家给钱给粮,有的人家一毛不拔,他觉得亏了。就在磨屋门上挂了锁,自己不用,也不让人家用。
过了一段时间,屈培文觉得买了房子不用浪费钱了,决定把石磨搬走当蚕屋养蚕,但是石磨几千斤,自己搬不动,请人总得有花费,他舍不得花钱。
这天上午,屈培文找春桃说:“我买你家的磨屋是要养蚕的,不想开磨坊,那个大石磨我不要,我也搬不动,你找人把它抬走。”
春桃知道他怕请人搬磨要有花费,便大方地说:“好吧,你不要,我就找人抬走。”
孙青说:“他家都用了一年多了,别理他。”
春桃笑着说:“难得一次,我找几个人,抬到我们家晒场上,能晒东西,还能当桌子用呢。”
她在村上找了五个小伙子,请他们吃了一顿汤团点心。吃完点心,五个小伙子用粗麻绳系住石磨的绳眼,用木杠撬棍又撬又抬,把重两千多斤的大石磨移到孙青家门前晒场上,上下合在一起,成了个可坐可躺可晒东西的大石台子。
屈培文见大石台子不错,能派好多用场,又找春桃说:“你搞什么鬼!把石磨放在你家门口。石磨我是要的,我要当台子用,你找人把它抬到我家门前晒场上。”
春桃有些生气,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又找五个人吃了一顿韭菜馄饨。五个人吃饱后,把两千多斤的大石磨,抬到屈培文家门前晒场上,上下合成一个可坐可躺可晒东西的大石台子。
大石磨搬走后,春桃拿着簸箕、铲子、笤帚清扫垃圾,把垫磨的一层砖搬开后发现了一块木板,木板掀开,下面是一个洞,洞里有一个积满灰尘的瓷坛,沉甸甸的。端上来拂去尘土,打开一看,是白花花的银子,每锭十两,共有十锭。
春桃将坛子抱回家,婆婆见了很高兴,笑道:“老天有眼,知道我们家受害赔了银子。”
孙青说:“可以买几亩田了。”
春桃问:“磨屋是我们家祖屋么?”
“也不是,是我公公从廖青波家买的。”
“那这银子得给廖家。”春桃说。
孙青说:“廖家人都得瘟疫死了,不用给,也没地方给了。”
春桃想了想,说:“那这银子得给屈培文家。”
孙青抱住坛子说:“不给!屈家人坏着呢。”孙青不喜欢屈家人,屈培文兄弟看不起孙青,经常嘲笑作弄他,骂他傻小子、大呆子,有一次,还为他赶屈家的鸭子对他破口大骂。
婆婆说:“不给他家也没错,一是这磨屋原来是我们家的,我们要事先发现拿出来,就是我们的。二是搬个磨还那么多事,活该这银子他拿不着。”
春桃说:“磨屋已经卖给他家了,照道理是他家屋里的东西,还是给他家吧。”
孙青不同意,气咻咻地说:“给他个鬼!老欺负人,不给!”
婆婆不做声,春桃看着日影该烧饭了,便去厨屋拿了淘箕,盛了两竹筒米去码头上淘米,路上碰到了屈培文,他阴沉着脸说:“磨抬走了,磨台下有个洞也不填平,我还挑了两担土填平。”
春桃“嗯”了一声往码头上去,淘米回来,倒进锅里,放进三瓢水,到灶后烧火,把饭烧好,她拍拍头发上和衣服上的草灰,又和婆婆说起银子的事,婆婆叹口气说:“我知道你家是仁善人家,不肯占人便宜,就依你,银子就给屈家吧。”
春桃笑了,说:“婆婆真好,我这就给屈家送去。”
春桃抱起坛子出门去,一白一黑两只鸡也跟着出门,花猫则跳上婆婆的腿“喵喵”地叫着,似乎是说:“不给,不给。”
孙青家门前的晒场有两丈宽,场边长着两棵桃树,两棵梨树,现在都结了果,青青的,小鸡蛋大小。
屈培文看到树上结了不少果子,便找孙青说:“你家磨屋卖给了我家,屋前的地方,还有屋前的树,也得归我家,至少得给我家一棵桃树,一棵梨树。”
孙青说:“树不在磨屋前。”
“树根树枝都伸到磨屋前了,要不你家把树枝树根砍了。”
“你找春桃去说。”
屈培文进屋找春桃,春桃准备包馄饨,正在屋里饭桌上筛面粉。她抖动筛子,麸皮在上,雪花一样的白面粉落到筛子下面。
她放下筛子,拍拍身上沾的面粉,跟着屈培文到外面看。从两屋交接处的直线往前延伸,两棵树都不在磨屋前的区域内。她心想,远亲不如近邻,就和婆婆商量一下答应了,把一棵桃树,一棵梨树给了屈培文家。
屈培文望子成龙,小小年纪便送儿子木斯到祠塾上学,希望今后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谁知屈木斯脑子不灵,不是念书的料,念了十年祠塾,连《三字经》都背不下来。
屈培文见儿子科考无望,就让他到店里学朝奉,谁知道他账也算不好,算盘也不会打,买卖不是多收钱挨人骂,就是少收钱自家赔钱,不到半年,就被老板辞退。
一转眼,屈木斯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媒人介绍了好几个姑娘,不是屈培文不同意,就是老婆银东霞不同意。屈木斯老找不到老婆,心里苦闷,还常被村上人嘲笑,骂他大傻子。农活干得不好,被父亲打,找不到老婆,被母亲骂。
父母老骂他没出息,连脑子不灵光的孙青也比如,他觉得活着没意思,便想一死了之,想找个女人陪着到阴间做夫妻。
那天,不冷不热,风有些大。他口袋里装了个翡翠玉镯,出门寻找对象。走到三仙山边,听到林子里有女人的说笑声,便走了过去。/ps:///apk/
春桃摘了一豆笼熟透的黑黑的桑果,看到了屈木斯,在桑树下微笑着说:“木斯来尝尝,三仙山的桑果特别甜。”
比春桃小两岁的孙小叶说:“别给他,摸屎(木斯)的手,臭烘烘的。”
“别乱说。”春桃抓了一大把桑果,放到屈木斯手中,屈木斯吃了几个,剩下放入口袋,摸出玉镯说,“我捡了一个玉镯,你们谁要?”
春桃看了一眼说:“你捡到的你留着呗,今后给你媳妇。”
孙小叶看到玉镯眼睛都亮了,大声说:“春桃不要我要。”
屈木斯说:“你手脏嘴黑,到河边去洗洗干净,我给你玉镯。”
孙小叶信以为真,跟着屈木斯来到河边洗手,她弯腰洗手时,屈木斯突然冲上去抱住她,把她推向河里。凉凉的河水包围着他们,孙小叶被屈木斯紧紧抱着,两个手动不了,只能大喊救命。春桃听到喊声,跑到河边,下水去救,她把孙小叶救了上来,再看屈木斯,已经沉下去淹死了。
屈木斯死了,屈培文非得把儿子葬在三仙山上。孙青和母亲都不同意,说他儿子自己寻死,怪不得别人。
屈培文说:“都是你家桑果闹的,不让葬山上,就葬你家瓜田里。”
孙家无奈,只好让屈培文把儿子葬在三仙山南坡上。
为这事,婆婆批评了春桃好几次,说她太善良,人善被人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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