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社稷堪流涕(1 / 2)

长天万里 洪起 2814 字 8个月前

京口瓜洲一水间,两只摆渡船,来往穿梭接送客人。人多船小,春南春北等候的时间长,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上船,上了船到很快,不到半小时就上了岸。

天已近黄昏,白日沦西阿,素月出东岭,归鸟趋林鸣。

镇江曾经很是漂亮,如今满目疮痍很是凄凉,在多年的战争后,城市显得凋敝萧条,到处是惨不忍睹的断垣残壁,到处是面黄肌瘦破衣烂衫的穷苦人。

停车场上有几辆黄包车,还有一辆马车,春南上前打听,听说是往丹阳或是金坛,都摇头说不去,原因是路远,天黑了不安全,春南说:“长毛不是败了吗?怕什么?”

一个戴黑毡帽的车夫说:“打散了的败兵,比强盗还凶恶,抢劫杀人,无恶不作,路上还有土匪、狼、野猪,碰上哪个都要命。”

一个客栈拉客的小伙计说:“借两个胆子给他们也不去,就住一晚,明天再走,我们客栈不远,也不贵。”

春南有些犹豫,这段路八九十里呢,春北说:“走吧,走一晚就快到家了,还省钱呢。”/

春南同意了,说:“好吧,先找地方吃点东西。”

他们往前走了不多远,就有一家面店,卖锅盖面。

一个大圆炉子支在门口,大铁锅里的水沸腾着,冒出滚滚热气。

二人进店坐下,春南对伙计说:“来两大碗面,两个煮鸡蛋。”

面条下锅,伙计放入锅盖,锅盖随着面条在锅中浮动,热气从小锅盖四周往外冒,看着冒热气的面锅,春北说:“哥,你知道我为什么急着回家吗?”

“想家了?”

“是,你不想?”

“想,晚上还做梦了,梦见回家与爸在门口撞个满怀,梦见妈在灶台上做菜,锅里的红烧肉咕嘟咕嘟冒着香气。”春南说了一半,他还梦见母亲在油灯下纳鞋底,银针在头发上蹭一下,头上便长出一根白发,针脚密密匝匝,白发与时俱增,他把鞋底抢过来扔进了灶膛,火光中,鞋底变成了黑灰,母亲的白发也变得乌黑。

“我想大塘了,想大塘里的鱼、泥鳅、蚌壳。这几年没人抓没人摸,那大蚌壳,都该有脸盆大了。我还想家里的黑狗,他见了我就打滚,四脚朝天让我挠肚皮痒痒,它舒服得哼哼,不知道还活着么?不知道还认得我吗?”

“柴门闻犬吠,黑狗迎主人,狗的记性好着呢。”

吃完面条鸡蛋,付了钱,春南摸摸口袋里的半两银子说:“还真不能住店,钱不多了——”这后半句,春南学的丹剧戏的拖腔,春北忍不住笑了笑,说,“你还说水多淹死,水不多也——”这后半句,弟弟学的哥哥的腔调,兄弟俩都笑了。

春南提箱子,春北背包袱,出城往丹阳方向走去。

走了三里多路,有一小树林,一人找了一根树棍,拿在手中,准备对付野兽和劫匪。

暮色苍茫,余晖和路人都消失了,视野里是一片灰暗荒芜。本该是庄稼地的农田里杂草丛生,密密长长的荒草都长到人高了,成群的麻雀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叫着,枯树上的乌鸦叫声凄凉。

风吹过,荒草摇曳,路边田间,有好多战死饿死病死人的尸体,白天苍蝇嗡嗡,晚间臭气哄哄。

参与江南作战的李鸿章,曾在日记中写道:“查苏省,民稠地富,大都半里一村,三里一镇,炊烟相望,鸡犬相鸣。今则一望平芜,荆榛塞路,有数里无居民者,有二三十里无居民者,间有破壁断垣孤残弱息,百成一二,皆面无人色呻吟垂毙。”

上海《中国时报》副主笔,是个洋人,他在“苏州旅行记”中写道:“我们离开上海后,沿途经过低洼的平原,其间河道纵横,这片中国最富饶的土地一直延伸到天边。我们的视线除了时为不可胜数的坟墓、牌坊和成堆的废墟所阻外,可一直望到天边荒芜的乡间,不见人影,原为中国的美丽花园,今已废弃不堪。”

晚霞消失后,天空暗了下来,弯弯的月亮显得苍白无神,荒芜的田野朦朦胧胧,有许多荒草的小块麦田,如衣衫褴褛的女人,立在夜晚昏暗之中,看不到脸上的菜色和衣服上的补丁,不再自惭形秽。

青白的土路在杂草中向前延伸,不时有野兔,黄鼠狼在路上穿过,给人一个惊吓,狗似乎死光了,走过的村子居然没有狗叫。

半夜时分,兄弟俩走到一个有些灌木的小荒丘前,路边有一些坟头,坟间茅草有半人高,空气中有花草香,更多的是腐臭味。

春北怕方向不对,看看天上的星星说:“哥,别走错了,走到访仙去。”

“这里离访仙远着呢,不会的。”

“为什么叫访仙?”

“那地方原名山海,镇中有一个桥,据说八仙中的吕洞宾,曾在桥上放过一对鹌鹑仙鸟。”

二人晚饭吃的面条已消化殆尽,肚子又饿得咕咕叫了,两腿走得有些酸了,春北说:“哥,坐下歇会儿吧,包里还有两块烧饼,吃了吧。”

“再往前走走。”

二人又往前走了十几分钟,路边有几块青白石头,春南说:“在这儿歇一会儿,把东西吃了。”

二人把箱包往地上一放,棍子靠在箱包旁,从包中拿出烧饼,坐在石头上,咬又凉又硬的烧饼。

路两边的杂草长得很密很高,春南有感触地说:“以前放牛,要找一块草好的地方,得出村好远,要到芦塘边上,要去大坟园,现在到处杂草茂盛,放牛到好放了。”

春北说:“长毛杀人放火抢劫,何家庄不知还有几头牛活着?弄不好都没牛了,长毛害人不浅,我恨长毛。”

“官逼民反,老百姓要能活得下去,不会造反。”

“走路热出了汗,一坐下来,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有一点冷了。”

春南也觉得的夜风似水,吹得身上冷飕飕的,空气中有一股野兽的腥臊味,他嗅嗅鼻子说:“我们走吧,这野树林里可能有野猪野狼。”

“有可能。”春北说,他侧耳听听,似乎有动物叫唤和走动的声响。

二人站起身,提箱背包,拿起棍子,刚要动身,忽然听到草丛中有响声,往声响处看,荒草丛中,三四米外,有两双蓝莹莹的眼睛在闪动,两条大狼在看着他们。

两条狼都有大板凳高,有家里的长板凳那么长,小牛犊一般,肚子吊得老高,眼中闪烁着暴戾凶恶的光。

兄弟俩大惊失色,毛发倒竖,身上冒汗,后背发凉,这么近距离和狼面对面还是第一次,很让人紧张恐惧。他们听说狼既凶残又狡猾,善于咬人脖子,一口就咬断脖子要人命,这一下麻烦了。

春南低声对春北说:“你拎箱子往前走,我面朝狼往后退,我们退到河边,退到村边就好了。”

春北一手提箱子,一手拿棍子,一步一回头,慢慢往前走,春南把包袱斜背在肩上,双手握树棍横在身前,一步一步往后退。

两条狼似乎也在寻找合适的战机,一点点跟着往前走,与人始终保持二三丈的距离,你退我进的走了有一百多米的样子,那公狼突然昂头,嗥叫起来,在沉寂的荒野里,叫声显得特别高亢特别恐怖,春北低声说:“动手吧,再叫来几只狼,更不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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