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北打死了龙彪,回到槐树村,正逢村上人在议论老于家山芋苗田被毁,要不要报官之事。
春北说龙彪已被他打死,人们很是惊愕,看春北脸上身上都是血迹和泥土,相信所言非虚,有人喊道:“打死好,为民除害!”
春北说:“杀人犯法,你们把我送县衙吧,省得连累你们。”
屈培武说:“龙彪为非作歹,死有余辜,你就回家吧,民不告官不究,我们大家不说就是了。”
春北说:“我敢作敢当,你们不送,我自己去自首。”说着就要往村外走。
屈培武对众人说:“春北为我们除了祸害,我们去些人,为他求情作证,让知县从轻发落。”
众人说好,男女老少四十几人,跟着春北前往县衙。
槐树村离县城不到二十里,一个多时辰便到,进了城却找不到县衙。老县衙被太平军烧成焦土,新县衙未建,新任知县带着家眷住在扁担巷的李家祠堂。
祠堂外有一排大树,大树旁有一条小河,因为人们的冤屈太多,高树总有悲风,河水总是叹息。
春北和众乡亲找到李家祠堂,尚未领到官服的曹知县,就穿着长袍马褂坐在祠堂大堂上审案。大堂上没有师爷、没有衙役、没有惊堂木,没有长案,只有一张八仙桌,曹知县用手拍拍八仙桌就算是开审了。
春北和众乡亲跪在祠堂的大方砖地上,春北讲了案情,其他人七嘴八舌控诉龙彪的罪恶,曹知县听完拍拍桌子说:“我上任不到一个月,今天是第一次审案,原先我就想,这第一个案子本县要从宽处理,这第一把火要烧坏人恶人,不能烧好人善人。刚才听了你们的申诉,死者龙彪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霸,打死好!打死恶霸的人有功无罪,恶霸霸占的田地财物,物归原主,都起来吧,都回去吧。”
春北和众乡亲磕头致谢,起身准备离开,曹知县叫住他们说:“发匪之乱虽平,残渣余孽还在,县乡还不安宁,有个土匪头子叫戴大麻子,是个采花大盗,虽然巢穴被毁,仍流窜作案,你们要把此害除了,本县将有重赏。”
众人诺诺答应,磕头后从祠堂出来,春北便想回家,屈培武说:“知县说了,龙彪霸占的田地财物都归原主,那瓜田是孙家的,他家没人了,该归你家了。你不是要买山芋苗么?把瓜田里的山芋苗剪了拿回去,那是你家的田地。”
春北说:“我家离瓜田五十几里,也没法来种瓜,就给槐树村吧,不过龙彪排的山芋苗,我倒要剪些带回去,你们这边的山芋,比我们那边的山芋好吃。”
屈培武说:“山芋品种都差不多,主要是土壤不同,我们这里是沙土,你们那边是粘土。”
“山芋真是好东西,平地山地都能种,长得快,生的熟的都能吃。”
“是啊,没山芋,不知要饿死多少人呢。”
春北跟着乡亲们回到槐树村,当晚就住在瓜棚里,瓜田似乎知道换了主人,似乎也知道春北要剪了山芋苗回家,地里到处冒着青烟,井里也“咕嘟、咕嘟”冒泡,山芋苗看着长高,几乎一天长一寸,一天添一两片叶子,两天时间便长到五寸长了。
这天天刚亮,春北便起来了,拿尖刀做割苗工具,割了一千棵,每一百棵用一根稻草捆成一捆,一共十捆,装在布袋里,往肩上一背便往家走。
走到大路上,又停下脚步,心想这一走,不知何时再回来,得和春桃说一声。他背着布袋又返回瓜田,走到井台边,想对着井口说话。
此时,一股青烟从井内冉冉升起,由淡变浓转着圈向上,似姑娘跳舞。青烟直抵蓝天,一个声音在云端,又像在井底,那声音说:“仇报了,回家啰,团圆啰!”
春北朝上看看天,朝下看看井,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湿润的带着青草气味的瓜地上。
“四哥,你怎么不走啊?我给你带路,你看着天上的云,那就是我。”
春北抬起头,只见那立柱式的青烟一下横在了空中,成了条状的一块云,那云像卷花布一样慢慢卷到前面,卷成了一朵艳丽的大桃花,旋转着往东南方向去。
春北背起布袋跟着大桃花云走,云中有个声音说:一个人走路寂寞,我给四哥唱个歌,你听着:
小喜鹊呀,你真漂亮,彩色的羽毛尾巴长,
小喜鹊呀,你嗓子亮,我爱听你歌唱;
小喜鹊呀,你去过哪些地方?
可曾到过何家庄?
那里是我美丽可爱的家乡,
那里有我朝思暮想的爹娘,
……
春北不时回头看看,想看到妹妹的身影,可是没有,只有地上的一个个脚印,仿佛一个个泪眼,断断续续紧紧尾随。
他走了一个多时辰,走到罗河村边,有点渴有点累,听到村里传出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还有喜庆的喇叭声,好像有人家办喜事。
村里村外两条路殊途同归,走哪条路回家,远近都一样。春北选择了穿村之路,想进去看看热闹,说不定能吃块喜糖或喜糕,沾点喜气;也可讨口水喝,稍歇一会儿。
办喜事的人家,有三间瓦房一个院子,门上贴着大红喜字,院里院外都是人,有亲戚、有送亲的人,有村上的人。
忽然,院里有人大声嚷嚷,吵起架来,还有人动手推搡,一个又高又壮的汉子,揪住一个矮瘦汉子的脖领,把他推到院门外,吼道:“王八蛋!弄个空轿子来骗人。”
矮瘦汉子力气小,胳膊短,抓不到对方的衣领,只能嘴上骂:“狗日的!你瞎说!”
春北问围观的人,两人吵什么?有知情者说,高个子叫金东十,是新郎的哥哥。矮个子叫钱中用,是新娘的哥哥。钱中用护送花轿到院门口,金东十带人将花轿抬进院内,掀开帘子,发现里面是空的,没人,只有一大袋沙土。
男方家觉得女方家捣鬼,拿喜事骗彩礼,得了彩礼弄一袋沙土来糊弄人。新娘哥哥矢口否认,认为是男方搞鬼,把人藏了,倒打一耙,想要回彩礼。
春北见不得弱者被欺负,上前抓住金东十揪衣领的手说:“松开!有话好好说,别揪他脖领子。”
金东十见说话人一脸硬汉气,手劲也大,便松开了手,气忿地说:“我弟弟结婚,他家抬个空轿子,里面装袋沙土来骗人!干的不是人事!”
钱中用因刚才用力挣扎,身上出汗,满脸涨红,大喘着气说:“我们家骗人干什么,我妹妹上轿,轿夫都看见的;你们家把我妹妹藏起来了,还倒打一耙。”
金东十怒不可遏地说:“放你的臭屁!吃喜酒的亲戚都来了,我家把人藏起来干什么,有病啊?”
春北对钱中用说:“人家成亲办喜事,不可能把新娘子藏起来,再放一袋沙土到轿子里去,没必要啊。是不是来的路上,你们休息时,新娘走到别的地方去了,或者被人拐骗走了?”
钱中用调整好呼吸,想了想说:“不可能!按规矩,新娘路上不能下轿,我们在庙里躲雨时,我妹妹也没下轿。”
春北问:“从庙里起轿时,你妹妹在轿上吗?”
“应该在。”
“你掀帘看了吗?”
“没有,按规矩不能看,不能说话的。”
春北问:“庙里有其他人吗?”
“有三个和尚,很热情,请我们去斋堂吃茶了。”
春北说:“肯定是你们吃茶时,和尚把你妹妹绑走了,长毛恨和尚杀和尚,大多数庙里的和尚或死或逃,都没有和尚。长毛刚败,逃走的和尚还没有回庙,那庙里的和尚肯定是假和尚,可能是长毛败兵假冒的。我们逃难回来路上,就碰到败兵假冒村民抢劫杀人的,现在就去,还能救出你妹妹。”
钱中用对金东十说:“他说得有理,你多叫些人,我们去马王庙看看。”
金东十说:“都是你办的没**事,要帮你擦屁股!”
金东十招呼了二十几个青壮汉子,带着棍棒刀叉,跟着钱中用和春北,一路小跑着,奔向四里外的马王庙。
春北猜对了,那三个和尚真是假的,老家湖南,太平军溃败后,不想回老家,想遁入空门,了此一生。
上午十点多,突然变天,下起阵雨,送新娘的人们进庙躲雨。三个和尚动了淫念,一个人把轿夫和送亲的几个人叫去斋堂饮茶,另外二人把新娘绑走了,放了一袋沙土在轿子里。
午饭后,三人排了先后顺序,正要非礼新娘,看到一大帮人拿着武器,叫喊着奔来,知道大事不妙,赶紧带上财物,从后门逃走了。
二十多人进庙后,一个一个屋子寻找,在和尚住房里面的一个隐蔽隔间里,找到了躺在床上,赤身**的新娘。人们忙用和尚的土黄色长袍子,把新娘的身体裹了起来。
春北看新娘的脸,觉得有点像妹妹春桃,心里便隐隐作痛。/apk/
一群人出了庙门,一起去新郎家,钱中用对春北说:“今天多亏了你,救了我妹妹。我家欠你一个人情,走,吃杯喜酒再走。”
“不客气,我拿了山芋苗就走。”
到了罗河村,春北发现放在大树下的布袋不见了,问了几个人,都说没看见。
钱中用说:“先吃喜酒,让金东十问问村上人,有可能找到。”
春北说:“不要问了,山芋苗谁种都一样,我要走了,回去还有事。”
“你走亲戚,晚就晚点。”
“你妹妹找到了,我妹妹没找到,要回去说一下。”
“没找到,我们大家帮你找。”
“她不在了,谁也找不到了。”
春北说完,赶紧转身,不想让人们看到他眼中的泪水,他说了句:“告辞了,后会有期。”便迈开大步,走向回家的路。
背后,传来噼噼啪啪的快乐的鞭炮声,幸福的新郎和幸运的新娘开始拜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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