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香消玉殒(2 / 2)

长天万里 洪起 2818 字 8个月前

“我老家青龙山——”梅秀唱了一句家乡小调。

“去青龙山啦?”

“她是白虎,上东山去了。”梅秀又用常州滩簧的腔调说。

常州滩簧在苏南一带是人们喜闻乐见的戏剧,除了农忙时节,各乡镇及大一些的村子都要安排时间,请戏班子来演上几天。

如果说一个地方的香茶美酒佳肴,是当地风土人情的浓缩和精华;一个地方的戏曲,则是这方乡土乡民的剪影和灵魂。

梅秀在犯疯病以前,有一大爱好,就是看戏唱戏。皇塘街上、附近乡村,只要演戏,不管是苏州弹词,还是常州滩簧、无锡道情,她是必看。《双珠塔》、《双珠会》都看了七八遍了,有戏班子来演,她还乐此不疲的看,好多唱词都背得出,时不时穿上买来的水袖戏服,在家学舞台花旦,兰花指翘起,扭动妖娆身段,嗓音尖细,来上几句。

戴大麻子不知她说的是什么,怒火中烧,眼冒凶光,揪住她的胸部,连衣服带肉,把她上半身提了起来,疼得梅秀大叫,伸手去抓戴大麻子的脸,她的指甲又长又尖,把戴大麻子的脸抓破抓疼了,戴大麻子气得大骂:“老东西!敢抓我。”

他拔出刀,朝梅秀手臂上就是一刀,梅秀惨叫一声,发起疯来,手抓脚踢,用嘴咬戴大麻子的腿,戴大麻子怒不可遏,一手压住梅秀的身体,一手举刀,往她胸部腹部和头部乱捅乱戳,梅秀身上到处是窟窿眼,鲜血直流,很快断了其气。

戴大麻子杀死梅秀,下了床,从窗口跳出,知道村上有防范,便招呼在外守卫的两个土匪,一起往村外逃跑。

蒋康和春南听到惨叫声,立即跳下床,一人拿刀,一人拿棍,开门出去追赶三个慌乱逃窜的黑影。伍荣滨穿白布短裤,光着脚和上身,拎着铜锣走到门口场地上,使劲敲锣,“框框框”,“框框框”,响亮的锣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很大,传得很远,村上人家都听见了,邻村的人也听到了。

夏天人们穿得少,起床动作快,时间短。伍荣滨敲了十几遍锣,青壮汉子都闻声而起,拿着刀叉棍棒出来了,大声呐喊着往白圆圆家来,老人妇女也起身看热闹。村上的狗,还有邻村的狗,一吠皆吠,都汪汪的大叫,为抓土匪助威。

天上一轮弯月,皎洁明亮,大塘上清波荡漾,泛着银光。

村上的路青白朝天,走在路上的人,远远就能看见,人们把戴大麻子三人堵在大石桥上,两边的人齐声喊叫:“抓强盗!杀土匪!”

两个土匪见两边是河,无处可退,就举着刀往西边冲,村民举起锄头铁锹迎头痛击,像锄草砍柴一样,没几下就把两个土匪打倒在地,一命呜呼了。

戴大麻子吓得转身往东跑,刚过石桥,碰到春南举棍打来,戴大麻子挥刀一挡,不料春南力气大,将他的大刀打落在地。戴大麻子弯腰去捡,春南飞起一脚,将刀踢开,“扑通”一声,刀掉到河里。戴大麻子手上没了武器,惶恐中便往河里跳。

戴大麻子水性不错,跳入河里后,一个猛子往南扎去,想潜水到南岸逃命。春北把上衣一脱,准备下河去追,春南说:“谁也别下,我来收拾戴大麻子!”说完,他把上身的白褂子一脱,扔给春北,纵身跳入凉凉的河水中。

他游得快,戴大麻子刚从水中冒出脑袋,春南已到他身后,举起拳头打向他湿漉漉的脑袋,疼的他一个手护住疼痛的脑袋,赶紧又潜入水中,双手拼命划水,游到岸边才冒出脑袋,一看岸上有人,人们拿着棍棒锄头在等他,只好又转身,想潜水往东去。

春南游到他身边,一手揪住他的头发,一手握拳猛打他的头,打了几下,又抓住他的头发按入水中。被打晕的戴大麻子开始还手舞足蹈挣扎,没多一会儿,便像条死鱼一样不动了。

春南抓住他的腿,把他拖上岸,村上人都来看这个恶魔,有人用脚踢,有人向尸体上吐唾沫。白圆圆拿过楚新大手里锄头,狠狠砸戴大麻子的脑袋和胸脯,边砸边骂:“王八蛋!我让你了,我让你了!”春南看着头破血流死猪一般的戴大麻子,在心里说:“小娥,我为你报仇了,你可以暝目了。”

白圆圆把锄头还给楚新大,有些疲倦地回到家,看到梅秀血肉模糊的身体横躺在床上,腹部几乎被捅成了筛子,衣服上床单上都是血,散发出血腥味。

她不由得伤心落泪,自从白圆圆进门,梅秀就没好脸色,对她总是挑剔指责。

梅秀疯了,白圆圆曾经痛快了一阵子,骂她:“呆货,疯婆子!”梅秀疯了,但有些本性的东西没忘,比如嘴馋自私和骂人,有时趁白圆圆不在家,偷好吃的,看到白圆圆往外拿东西,给别人吃东西,便骂:“骚货!败家婆。”

现在梅秀不在了,屋里静悄悄的,死一般沉寂,白圆圆伤心自语:“原来有人骂,还有点生气,这下好了,连骂我的人也没了,大屋子成了她一个人的大棺材了。

她端水给梅秀擦脸上身上的血,难过的泪水从眼里流出,顺脸颊滴在盆里,和血水融在一起。

白圆圆想,原先觉得自己命苦,现在看来梅秀更苦,生了两个儿子,吃了好多痛苦,结果白发人送黑发人,两个儿子在她前面死了。她把自己的身体当宝贝,不让别人看见,长毛剥光了她的衣服,她精神崩溃疯了,人疯了也知道疼痛,蛇被踩了还咬人一口,她被戴大麻子捅了那么多刀,是多么痛苦啊。/

梅秀把《珍珠塔》看了一遍又一遍,是因为她和戏中人都可怜,都是苦命人,一点同病相怜。想到这儿,白圆圆又流泪了,几滴眼泪滴在绣花枕头上。

枕头旁有两张纸,白纸已经变黄,那是梅秀没疯时写的《珍珠塔》唱词。白圆圆有一次想烧掉,疯了的梅秀,要和她拼命,她便还给了她。白圆圆拿起那张纸,看上面写的唱词:“北风扑面像尖刀,鹅毛大雪遍地飘,根根树枝像粉条,土墩变成石灰窑,深山树林全戴孝,一片银海路难找——”。

另一张纸上写着:“儿死在荒郊野外乱坟堆,儿娘相见路遥遥,娘要见儿见不到,夜梦三更把儿叫——”

白圆圆觉得自己情况也和戏中人差不多,她的泪水,又哗哗的流出来了,滴在《珍珠塔》的唱词纸上,她身体慢慢下倾,头慢慢向前,泪珠慢慢从上往下滴,滴出了一个塔型,头碰着纸的最后一滴泪,和梅秀的泪混在一起,成了泪塔的塔顶塔尖。

村上人听说梅秀死了,都来看死去的梅秀,有的女人看见了死者惨不忍睹的样子,忍不住哭了起来。

别人一哭,白圆圆更是伤心,嚎啕大哭起来,符炳文说:“父母生前你不孝,坟头哭喊没必要……”

白圆圆听了,很是生气,站起来质问:“符炳文,我怎么不孝了,你给我说清楚。”

符炳文有些尴尬地说:“我没说你,你又不是她女儿,我说的是别人家。”

“说别人家,去别人家说,别在我家里放臭屁!”

符炳文见白圆圆怒不可遏,赶紧转身出门,走了几步,停下对殷小果说:“她要孝,梅秀就不会死。”

“她们平辈,什么孝不孝?”

“她把梅秀带到蒋兴家住,不就死不了了。”

殷小果说:“你为何不把梅秀接你家里住呢?”

符炳文无语。

春北看了看陈长友家屋顶说:“戴大麻子死了,白圆圆没事了。长友的老婆还没回来,我们得帮他抢回来。”

殷小果说:“赵家村人多势众,我们可打不过他们。”

春北愤怒地说:“人多势众就能抢人老婆啊,那不和戴大麻子一样,他抢我们也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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