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贤因为头疼耳鸣,没有听清,他按照八股文格式:下笔,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后股、束股,吭哧吭哧做了二十四道题。累得头昏脑涨,胳膊手腕酸痛,吃饭时,筷子都拿不住。同屋的考生王凯达看他累得不行,问:“你是不是二十几道题全做啦?”
“是啊,一共做了二十四道题。”
“你真是自讨苦吃,只要做七道题,十七道不用做。”
“谁说的?”
“那天开会,考官说的。”
“哎呀,我真倒霉,手还疼,还多做题,真是黄鼠狼咬病鸡。”蒋贤摸摸酸痛的胳膊懊恼不已。
第三天是第三场,考时务策问,题目果真是“论鸦片与土匪”,因为事前过了一下脑子,又有了生死经历,蒋贤下笔如有神,洋洋千余字,一气呵成。
王凯达是蒋市石墩头人,离皇塘十里路。他因时务策问作文写得不好,情绪不佳,晚饭没吃就早早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天刚亮,他就肚子饿了,起身出门买包子吃。自己吃完,还给蒋贤带回五个包子,往桌上一放,说:“起来吃包子,吃完早点回家,我们一起走。”
蒋贤揉揉眼看窗外,天已大亮,便起身穿衣服,他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野兔在跑,可总也追不上,后来野兔逃进树林不见了,你说这是什么梦啊?是凶是吉?。”
“这是好兆头,考中为蟾宫折桂,梦见野兔,说明将有收获,恭喜呀,苟富贵,勿相忘。”王凯达按自己的想法,给蒋贤解梦。
“什么呀?兔子又没抓住。”
“这解梦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人嘴两张皮,怎么解都可以。从前有个秀才赶考,住在一个店里,晚上做梦,他先是梦见墙上种白菜,接着见一人下雨天戴斗笠打着伞,还梦见自己和心爱的姑娘背靠背躺在一起。白天他找算命先生去解梦,算命先生说你回家吧,你这次赶考是白费劲了,你想:往墙上种白菜,能有收成吗?戴斗笠还打个伞,不是多此一举吗?和姑娘背靠背,不是没戏吗?秀才听了心灰意冷,回到店里,打算结账收拾行李回家。店老板听了原由,笑着说,你别听他的,你做的可是好梦,你想,墙上种白菜,不是高(种)中吗?戴斗笠打雨伞,不是双保险吗?和姑娘背靠背,是说你翻身的时候到了。你该留下来,肯定能考中。秀才听他的话,没回家,后来真考上了,我觉得你也一样。”王凯达说着,自己也笑了。
蒋贤说:“科考一是靠才学,二是靠运气,丹阳南门有个人叫眭朝东,论才学,举人都考不上。但他运气好,第一次乡试,邻座的考生学问好,但字写得不好,请他代抄,它一抄两份,最后二人都中了举。三年后赴殿试,住在客栈中,晚上内宫太监来找他,悄悄递给他一篇以《大学》后半章为题的作文,让他好好背熟,告诉他,这是西宫娘娘见他同姓,想认她为娘家兄弟,有意帮他。
原来这眭娘娘父母早亡,少年时曾落入烟花巷中,她出身低贱,被人看不起,幸亏得乾隆皇帝宠幸,才改变了命运。
眭朝东见喜从天降,高兴得一夜未眠,认真背诵,结果考取了第四名,官居翰林大学士。
至今,丹阳城乡还流传一句话:若要中,去请南门城外眭朝东。
王凯达叹口气说:“你说得也对,可惜我是无才,无运气,朝中又无人,不想了,商歌非吾事,依依在耦耕,回去种田。”
蒋贤说:“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归去来兮。”
二人收拾行李退了房,步行回家,走了一会儿,两人又说到鸦片与土匪的话题,蒋贤说:“我时务文章写得还可以,是有感而发。”
“有什么感想?”
蒋贤把买洋参受骗上当的事说了,王凯达说:“洋人是可恶,用洋枪洋炮打开中国大门,先是卖鸦片,现在是什么洋货都卖,赚中国人的钱。”
“我到有个想法,你要无意功名,到可以办厂,中国人办的厂多了,可以肥水不流外人田,抵制洋商洋货,省得被洋人坑蒙拐骗。”
王凯达说:“你的想法是好的,有国货,洋货就不能漫天要价,可惜我有心没力,没那么多钱办厂。”
蒋贤说:“我再考一次,考不上就不考了,不想当范进,我们一起办厂,和洋人斗,怎么样?”
“好啊。”王凯达搂住蒋贤肩膀说。
蒋贤到家,奶奶已经去世,死在蒋贤六人去竹林寺那天上午,死在他头疼的那天。
他想,莫非奶奶替自己死了,才让自己捡得一条性命?想到奶奶对自己的万般疼爱,他很伤心,一个人来到黄土刚干的坟上,大哭了一场。
一个半月后,蒋贤和王凯达一起去镇江看府试发榜。王凯达名落孙山,蒋贤榜上有名,府试第三名。前十名都补授廪生,到督学处办个手续,便可领取每月六斗米的膳食费,还可以安排账房或师爷之类的公职。
蒋贤没有去登记,和王凯达一道回家,王凯达不解,说:“你考上廪生了,何必放弃呢?今后当贡生还能参加乡试。”
蒋贤停下脚步,指着青峦连绵的南山说:“那里是南山,六个人上山,他们五人都死了,我已经幸运一次了。我们家经济情况可能比有的考生家要好些,我占一个廪生名额,就挤掉一个人,好事不能多占。”
王凯达说:“你真是高风亮节,大智大德。”
蒋贤摇摇头说:“你别给我戴高帽,我看过《儒林外史》,觉得范进挺可怜。”
王凯达说:“我们也挺可怜。”
“我有个想法,今后我们有了孩子,做儿女亲家,怎么样?”蒋贤说。
“好啊,一言为定!我已经结婚了,有一个儿子了,你可得抓紧娶妻生女。”王凯达说。
“我没法抓紧,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父母会抓紧的,说不定回去就有喜讯了。”
前面有一座桥,建在江河交汇之处,几条鲤鱼游到了大河出口,面对滚滚东流的长江,不知是害怕,还是吾亦爱吾庐,鲤鱼们又返回,往河的上游游去,身后是一条长长的波纹,一会儿波纹不见,鱼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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