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五 特殊的陪嫁(1 / 1)

长天万里 洪起 2385 字 8个月前

陈蓉家临街四间庭屋,后进也是四间,中间一个院子,院中一口有些年头的水井,井台四角有四棵树,两棵海棠,两棵桃树。

现在桃花刚开,有些小铜铃大小的粉红色花朵,两棵桃树间是白天鹅的窝,用树枝茅草搭成,远看像寺庙中舍粥用的大铁锅。

上午十点多钟,院中满是温暖的阳光,陈蓉在井边洗衣服,洋皂搓出的焦虑泡沫,遮住了木盆中的衣服,空气中弥漫着洋皂的气味,院中还有花香味和鸟粪的臭味。

父亲从前屋走过来,沾沾自喜地说:“三天啦,这次小白不会回来了,我把这鸟窝拆了吧。”

陈蓉抬头看看鸟窝,心里有些不舍,无奈且勉强地说:“拆就拆吧。”

父亲脸上带着慈爱得意的笑容说:“别不高兴,小白不回来,就是找到伴儿了,也是好事。”

“我知道,拆了吧。”陈蓉心有不忍地说。

父亲走过去,抓住一根棒槌粗的树干往外拽,忽然听到前门口有人说话,还有熟悉的白天鹅的叫声“克鲁——克里-”。

父女俩同时一怔,一前一后往前门走去。

天鹅又回来了,是蒋贤用竹筐挑着送回来的,前面筐里是天鹅,为了平衡,后面筐里压了三块砖。从皇塘到卜弋镇二十五里路,蒋贤走了三个小时。重是不重,但远途无轻载,从家里挑到卜弋镇,还是两腿酸痛,满头大汗。

他打听陈蓉的家,有人不知道陈蓉是谁,但看到天鹅便知,顺着人们的指引,他一直走到了陈家门口。

大门上贴着寿联:“半百光阴人未老,一世风霜体更健。”他判断,这家的主人刚做过五十大寿,年龄和父亲差不多。

天鹅早就想往家飞,无奈脚被布条栓在竹筐上,等蒋贤小心翼翼翼解开布条时,它便急不可待地展翅飞起,扑到了从屋里出来的陈蓉怀里。

“是你家的天鹅?”蒋贤问。

“是。”陈蓉笑着回答。

天鹅见了主人很是兴奋,感到亲切,用头和脖子去亲陈蓉的脸,亲得她有些痒痒,她双手一抛,说,“回窝里去吧。”天鹅扇动翅膀飞过屋顶,飞进院中窝里。

陈蓉打量了一下蒋贤,高高的个子,身材挺拔,长脸庞,高鼻梁,双眼皮,很有神的大眼睛,身穿蓝布长衫,脚上是圆口黑布鞋。当蒋贤也看她时,她不由得红了脸,如刚绽开的桃花,忙低头说,“屋里坐吧。”

“不坐了,天鹅送到家,我就回去了。”

“你家住哪儿?”陈蓉扭动着手指,有些腼腆地问。

“皇塘,何家庄。”

“那离这儿二十几里呢,真不好意思,这么远让你送来,歇歇吧,吃了饭再走。”

陈宝全也劝道:“挑担子走二十几里路,太累太辛苦了,快到吃饭时候了,怎么也得吃了饭再走。”

蒋贤见二人真诚挽留,觉得盛情难却,便说:“那就打搅了。”

陈宝全陪蒋贤喝茶聊天,一会儿,妻子叫他上街打酱油买醋,他便叫陈蓉过来陪蒋贤说话。

陈蓉坐下,笑容可掬地说:“谢谢你,把天鹅给我家送回来。”

“他落在我家园子里,赶了几次都赶不走,我看它脚上有布条,有地址,就送过来了。”

“天鹅通人性,也聪明,会看人,凶恶的人,它会躲得远远的。天鹅去你家,说明你家人善良,是心肠如金子的好人。”

“好多动物都聪明。”

“我爸放生了两次,它都自己飞回来了,这次找不到家,就赖到你家了。”

“我们那儿养小鸟的多,没有养天鹅的。”

“它小时受了伤,我爸捡回来,养了一段时间,家里人就喜欢上了。这天鹅不仅好看,还懂规矩,爱吃的东西放在地上,你不让它吃,它走来走去看看,但绝不偷嘴。它的本事也不小,听力嗅觉比狗还强,晚上来了陌生人,都是它先叫狗后叫,不走,还会用嘴去啄。养了它之后,小偷、蛇、黄鼠狼都不敢上门。”

“苏东坡说鹅能警盗,亦能却蛇,没想到天鹅也有同样的本事。”

“它们几万年前可能也是一家。”

“这么好就养着,为何要把它送走呢?”

“是舍不得,可是想想,老养着也不好,它也得有伴,也得成家,天鹅挺忠贞的,一辈子一夫一妻。”陈蓉说完,脸上泛出红晕。

蒋贤说:“我们隔了二十几里,说话不一样,你们说的常州话蛮好听的。”

“皇塘话也不难听。”

“皇塘话四不像,不像常州、金坛,也不像丹阳、镇江。”

“吃完饭,你坐马车回去吧,再走太累了,我送你去马车站。”

“好吧,要麻烦你了。”蒋贤看着陈蓉说。

陈蓉觉得他的一双眼睛神采奕奕,眼神恍如烈火,烧得她心慌意乱,脸上发热,她避开他表情丰富的目光,红着脸说:“我家麻烦你了,跑这么远送天鹅。”

中午菜肴丰盛,每一道都美味可口,特别是烤野兔,外焦里嫩,香气扑鼻。喝的是自家做的米酒,度数不高,味道很好。

吃了饭,坐了一会儿,陈蓉送蒋贤到马车站,白天鹅在他们头上飞着,并且看着天上飞过的鸟叫着,仿佛要和飞鸟谈情说爱似的。

陈蓉看蒋贤上了去皇塘的马车,微笑着挥手告别,蒋贤也向她挥挥手,并且一直看着笑盈盈的她,直到看不见了。

他觉得陈蓉像白天鹅一样美丽可爱,举止谈吐也很优雅。初次见面,就主动谈了一些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陈蓉对蒋贤也有好的印象,有一见如故情投意合之感。到了晚上,她脑中还是蒋贤的音容笑貌,心想,自己要嫁给他就好了。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居然还是他,回忆在心中汹涌,快乐在身边荡漾,幸福的感觉笼罩着她的单相思。她从梦的爱河中醒来,虽没作赧颜之事,却脸红耳热惊愕羞涩,又觉得无比愉悦幸福。

三天后,陈蓉的舅舅就来家了,为陈蓉做媒。常州大新纱厂刘老板,年前在绿阳饭店办酒席招待股东时,老板的儿子看上了陈蓉。这次托他来做媒,父亲觉得门当户对,问陈蓉的意思,陈蓉说:“不是说好先嫁小白吗?小白还没嫁出去呢。”

“小白本来已经走了,这是人家送回来的,刘老板家儿子挺好的。”父亲觉得刘家是大富翁,城里有厂乡下有田,比农村土财主强多了。陈蓉嫁过去,一辈子衣食无忧,一辈子享福,他对这门亲事,是一百个乐意。

陈蓉扬起两道美眉说:“我觉得刘老板家儿子不好,他不讲卫生身上都有味,长了一张嘴只有吃的本事,一天要吃三个蛋,早上一个煮鸡蛋,中午一个煎鸡蛋,晚上还要一个炒鸡蛋,送天鹅的小伙子比他好。”

“怎么个好法?”父亲手指扣着太阳穴问。

“身体好,挑着担子走二十多里路,刘老板的儿子行吗?人品好,若人不善良,谁会把天鹅送回来,早就杀了吃了,又解馋又方便;我看这人不错,要嫁我就嫁他。”

“见了一面,能了解多少,刘老板家,你舅舅是了解的,他能害你?”

“反正我不喜欢姓刘的,我觉得送天鹅的小伙子好。”

母亲急了,嗤之以鼻地说:“那可不成,我们这儿人家,姑娘都是往东边城里嫁,嫁到常州、无锡、苏州,没有往西边乡下去的。”

“西边怎么不好?太阳还往西边去呢。”

“你别强词夺理胡搅蛮缠,嫁西边乡下人家,我坚决不同意!”母亲生气地说,两个眼睛的瞳孔放大了许多。

”你不同意,我就在家陪你一辈子。”女儿的声音也高了,眼睛也瞪大了,说完,转身去院子里看天鹅了。

陈宝全见老婆和女儿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只好两边做工作。他低声对老婆说,马看四蹄,人看四相,皇塘那小伙子,面有贵慈善喜四相,日后不贵也富。成不成,先找媒人去看看,了解了解情况,也不一定成。

他又走到院中,对抚摸天鹅脖子的女儿委婉地说,婚事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要蒋家有意才行,也许人家已经订婚了,也许人家已经结婚了,先让媒人去何家庄看看再说。

妻子和女儿都同意先让人去看看,陈宝全当即去找媒人。次日上午,王媒婆到蒋家一说,春南说:“我问问儿子。”他问儿子那人家怎么样,那姑娘怎么样?蒋贤说了几个好,他对陈蓉有好感,春南和妻子商量,对王媒婆说,先双方大人见见面再说。

过了三天,陈宝全夫妇便来何家庄看人家,两个女人嗑着瓜子喝着茶,谈天说地说东说西,很说得来。春南和陈宝全喝着黄酒,吃着猪头肉也聊得来。陈氏夫妇觉得蒋家也是耕读之家,两家门当户对,交往了几次,亲事也就定下了。

端午节,办了热闹的婚礼,大花轿进村时,后面是送嫁妆的队伍,抬着八对大红樟木箱子,有一只箱子上站着洋洋自得的白天鹅。看热闹的人们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嫁妆,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说:“这个人家有意思,陪嫁真特别,还搭一只大天鹅。”

蒋贤知道白天鹅要跟过来,早有准备,用树枝和茅草在园中搭了个大鸟窝,足有半人多高,也像个大锅。

新婚之夜,陈蓉站在窗前,凝视窗外打在鸟窝上的小雨,白天鹅在新家里“克鲁-克鲁-”叫着,蒋贤问,“天鹅说什么呢?”

“它说,不论贫富祸福,不论患病与健康,直到死亡,才使我们分手。”

“哪个我们?你和谁?”蒋贤故意问。

“明知故问,你以为是小白。”

“小白我喜欢,我们一直养着。”/

“你要结婚,它不要结婚啊?”陈蓉转身笑着问,明眸皓齿使她的微笑格外迷人。

从此以后,天鹅也很惬意,白天在大塘里游弋觅食,晚上便在新窝里过夜,没事很少发声,来了生人它会报警,是短而急促的叫声“克鲁-克鲁-”。

有一次,他看到有生人到蒋贤家菜地里偷莴笋,咬住蒋贤的衣服下摆往门外拖,出了门冲着菜地叫,然后飞起带路,领着蒋贤往菜地去,吓跑了偷菜的人。

还有一次是卜弋镇集场,前一日,陈蓉本准备回娘家,赶上村上女人观音会集会,回不去又怕父母挂念,心里着急,蒋贤说:“西晋陆机养了一条叫黄耳的狗会送信,小白这么聪明,该能送信的。”

“试试吧。”陈蓉写了张小纸条,装入小竹管,用线绑在天鹅脚上,摸摸它的脖子说,“你去老家,给爷爷送信。”

说完,她把天鹅往空中一抛,看着它展翅高飞,往东面而去。上午飞走,下午飞回,陈蓉取下腿上小竹管,里面同样卷了一个纸条,是父亲手书的三个字,像皇帝的批示:知道了。陈蓉高兴得抱着天鹅亲了又亲。

陈蓉看到天鹅也有情绪不佳的时候,有时是看到野鸭、鸳鸯成双成对游水觅食时,有时看到天空浩阔,长风万里,候鸟成群结队南飞时,它便呆呆地羡慕地看着。有时想和它们一起飞,或待在一起,等它靠近,别的鸟便一哄而散了,大家都远远的躲着这个孤单的庞然大物,它只好又飞回寂寞的房顶,情绪低落地看着别的鸟群。

陈蓉对蒋贤说:“小白一个人太孤单了,它这么大,也该成家了,你还是把它送走吧。”

蒋贤想了想说:“天鹅是候鸟,现在都去北方了,要等到晚秋的时候,天鹅往南方去过冬,长荡湖的滩涂上,总有一群群中途歇息的天鹅。到那时候,我们把它送到长荡湖放生,小白就能找个伴儿,夫妻双双往南飞了。”

“好吧,那就再等几个月。”陈蓉欣然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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