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 水往哪里流(1 / 1)

长天万里 洪起 2529 字 8个月前

今年的气候有点反常,春天雨水稀少,入夏以后,天破了似的,几乎天天下雨。稻田水满了,大塘小塘水也满了。雨还在下,稻田往外排水很慢,若再降雨,就可能遭灾了。

这一天,春南从街上回来,看着阴雨绵绵的天,有些烦躁不安,情绪低落,忧心忡忡,他没走老路,而是转到南边的陈官塘去了。

他听村上人说陈官塘水满了,不往南边芦塘放水,要开坝往北边大塘放水。陈官塘地势高,河面面积是大塘的一倍多,若往大塘放水,大塘水位上升快,往下排水慢,来多去少,村子肯定要淹,大塘周围几百亩水稻也有没顶之灾。

他不知是真是假,心里不安,想实地看看。他走到陈官塘岸边,果然水天相连,茫茫水面几乎和陈官塘村子田地相平。他又去看陈官塘通芦塘的排水沟,沟里长着绿油油大叶子的芋头,那样子远看就像长长的荷叶池。

多年来,发大水的时候少,这沟渠很少排水,就有人打起了沟渠的主意,在里面栽种了芋头。

他问一个在稻田里捉鱼的人:“陈官塘的水这么满,为什么不开坝往芦塘放水?”

那人一脸无奈地说:“陈保长家在排水渠里种了芋头,他不松口,谁敢开坝?”

“天在下雨,怎么办?”

“等死呗,不行就开大塘坝,淹何家庄。”

“怎么能这样啊?为自家一点芋头去淹何家庄。”

“有什么办法,谁让陈家有钱有势拳头硬呢。”

第二天上午,天依然阴沉沉的,依然下着密密的细雨,春南想起昨天陈官塘人说的话,心里七上八下,他对蒋贤说:“你去大塘南边坝上看看,陈官塘有人想扒坝,往大塘放水呢。”

“那坝一开可不得了,村子就要被淹,几百亩稻田也要被淹了。”蒋贤一听便急了,他赶紧穿上蓑衣,戴了顶油纸帽,卷起裤脚管,扛起铁锹出了门,趴在八仙桌下的天鹅看见了,也赶紧起身跟着出去。土路泥泞,蒋贤一走一滑,天鹅跟在身后走了一段,嫌他走得慢,先往前飞了,飞了一段落在田埂上等着。等蒋贤走到跟前,它又飞一段,再落地等着,还不时“克鲁-克里-”叫着,听起来就像“快点-快点!”

蒋贤想,人有的时候还真不如动物,飞不如鸟,跑不如豹,耐心不如蜘蛛,勤劳不如蜜蜂。就说天鹅吧,干净懂事,每天都要在大塘里游泳,身上洗得干干净净。刚开始还在园子里拉屎,陈蓉说了它一次:“换个地方,就不守规矩了。”按着它的头到屎前说,“闻闻,臭不臭!”从此以后,它再也没有在园子里和家里拉屎撒尿,白天和夜里都飞到野地里,或离码头很远的河边去拉屎撒尿。

春南说,“村上有些大人都不如它,想拉想尿裤带一松,裤子往下一拉,随地就来。再比如,有人偷菜,天鹅爱吃青菜萝卜,爱吃黄瓜,可从来不吃人家菜地里的,也不吃人家放在门外的青菜萝卜和黄瓜。”

还有,什么事交给天鹅,它会很认真很负责地去办。地里瓜熟时,蒋贤怕人偷瓜,带它到瓜地去看了看,要它常去地里看看,有人偷瓜,就回家叫人。天鹅马上明白了,它白天到瓜地转三趟,晚上到瓜地转三趟,发现了两个偷瓜的,马上回家报警。蒋贤拿着棍子跑去,是路过的乞丐,让他们摘了瓜走了。天鹅不愿意,飞过去追逐乞丐,并用嘴啄乞丐,吓得乞丐扔下瓜跑了。

蒋贤到了坝上,见坝面完好,平平的地面上是一个个小水洼,雨落在里面,滴出一个个小圆圈,一会儿没了,一会儿又是密密的一片。他看坝的下面,看长满杂草的土坡,有没有暗洞流水,还好,有一点流水是坝面上流下去的,从青青的杂草底下流入河里,没有管涌。陈官塘的水面离坝面只有三寸高,蒋贤忧心忡忡的对跟在身边的天鹅说:“陈官塘的水位太高了,这大坝一决口就不得了,这个坝,只能加土不能挖土。”

蒋贤说着,用铁锹从旁边田里挖了几锹土,填在低洼的小水坑里;天鹅听懂了,昂头叫了一声“克鲁-”。

“看到有人挖坝,就要到村里报警,就要回家叫人,知道吗?”

天鹅听懂了,又昂头叫了一声“克鲁-”

“报警声音要叫得急促一些,声音要大些,知道吗?”

天鹅又听懂了,昂头大声叫道:“克鲁-”

“你报警给我听听?”

天鹅听明白了,昂头大声而急促地叫了起来:“克鲁-克鲁-克鲁-”

蒋贤摸摸天鹅脖子,高兴地说:“真棒!我们回家吧,你会飞,先回去吧。”

天鹅听懂了,张开翅膀跑了几步,一纵身飞了起来,穿过雨雾,飞向家中。

傍晚,雨又下大了,瓢泼大雨被大风刮成斜斜的雨雾,一团团一阵阵白色雨雾,在田野上飘舞,似茫茫无边的一个个瀑布群,远处的树林,村庄都被雨雾挡住了。

在家的人们,听到的是风声,雨声,雷声,还有檐下的滴水声及水满沟渠哗哗的流水声。

到了半夜,雨似乎小了一些,天蒙蒙亮时,雨又变大了,春南开门,看到雨雾蒙蒙,眉头紧锁地说:“不知南边大坝怎么样了?”

蒋贤说:“先让小白去看看,我上个茅缸就去。”

“它会看?”

“会,它聪明着呢。”

蒋贤到后园鸟窝边,和天鹅说了几句,手指了指大塘南边大坝的方向,比划了个挖土的姿势,天鹅明白了,点点头,“克鲁”一声,张开翅膀飞上屋顶,停了一下,展翅往大塘南边飞去。/apk/

蒋贤上完茅缸回来,边洗脸边说:“再过两个月,天凉了,天鹅就开始飞往南方过冬了,要送走小白,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正在梳头的蒋惠说:“我也舍不得,那天刮大风,把我的洋伞刮到大塘里。我怕沉下去,急得想哭,小白看见了,游过去咬着伞柄,把伞拖到岸边,比人还懂事,比人还有本事。“

蒋贤说:“他还懂礼数呢,走在田埂上,看到挑担的人,还会站到田里让路。”

蒋惠说:“有的动物还会救人呢,我听爷爷讲过,乾隆皇帝有一次到江南微服私访。一个人走到丹阳麦溪镇,看到一个村妇要寻死,乾隆皇帝上前救她,将那挂在树上的村妇解了绳子抱在怀里。村上人以为他耍流氓调戏女人,就上前打他,他就逃,村民们拿着锄头木棍在后面追。乾隆皇帝逃到十里河边,无路可走,情急之下大喊救命。河里的虾听到了纷纷游来救驾,无数河虾浮起,搭起一座浮桥,乾隆皇帝从虾桥上跑了过去。后面村民追过来,河虾又沉下去了,村民只能望河兴叹。乾隆皇帝免遭一顿打,回京想起此事,感激河虾,命丹阳知县在十里河上修了一座桥,取名虾渡桥,现在那座桥还在走人呢。”

外面传来天鹅急促的“克鲁-克鲁-”叫声,它到了门口,没有进屋,而是咬住蒋贤的衣袖往外拉,蒋贤说:“坝上可能有事,我去看看。”

春南说:“你快去,我马上就来。”

蒋贤一路小跑着,往大塘南边坝上去,天鹅在他前面飞着叫着,刚到大塘南头拐弯处,蒋贤就看到大坝上有五六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人,挥舞着钉耙和铁锹在掘坝,他大声吼道:“住手!住手!”

那几个人听到喊声,忙扛起钉耙铁锹,往陈官塘方向跑去。大坝被挖开三尺宽一尺深的口子,有水哗哗的往下流,再晚半个小时,口子挖大了挖深了,要堵就难了,蒋贤看着陈官塘的方向骂道:“王八蛋!就想害人!”

他赶紧往决口处填土,心想,今天多亏天鹅报警,否则后果真的很严重,春南叫的村上人也赶到了,大家动手,很快把决口填平,恢复了原状。

春南心情沉重地说:“现在一是要保证这个大坝不能决口,二是通大河的水沟要掏深,让水下泄得再快些,把大塘水位降低些。蒋贤,你带大家去尧塘,把通大河的水沟挖阔挖深些。我去找陈保长,让他管住陈官塘的人,别再挖坝,让他把通芦塘的坝头挖开,让陈官塘的水沿老渠往南下芦塘。”

“好!”众人齐声答应。

对父亲恰当果断的安排,蒋贤心生敬意,他想若让父亲领兵打仗,肯定是有勇有谋,能打胜仗。

春南打着黄布雨伞去陈官塘村,雨不密,但雨点的个儿大,加上风大,雨点打在伞上哒哒作响,像打枪一样。他迎风斜撑着伞往前走,路上的泥都踩得稀烂,脚踩在高低不平的泥泞路上,脚下不时打滑,身体老是摇晃,黄布雨伞被风吹得直晃荡,他怕伞被大风吹喇叭,索性收起伞,右手拿着,迎风冒雨往陈官塘村里去,雨打在身上有些凉,想起陈官塘的陈年往事,头皮有些发麻,心里很不舒服。

陈官塘原来叫“沉棺塘”,据说是在河里发现沉没的棺材,因村上陈家做官的人多,觉得沉棺塘不好听,便改名陈官塘。

明朝年间,芦塘一带盛产名贵药材红花,是朝廷指定贡品。当时芦塘只有一条排水小河通大运河,无法行大船,红花都要靠人力,肩挑车推到十里外的导士装船。为了畅通红花运输,大臣魏忠贤决定由朝廷拨款万两,令丹阳富商邵士祿拓宽皇塘河。拓宽河道需经过陈家坟地,陈家仗着自家有多人在朝廷为官,不把邵士祿放在眼里,百般阻扰,致使开拓的皇塘河不够宽。

就这样一个迁就了陈家的工程,还因挖了陈家坟地一角而得罪了陈家。陈家在京大官趁邵士祿上京接圣旨时,上前献茶,邵士祿一时疏忽,将圣旨放在地上去接茶。陈家在京大官立即以欺君之罪将其上告,邵士祿最后被剥皮处死。

如今,陈家没人在朝廷做官,但仍有人在府里县里做官,陈家仍仗势欺人,动不动就威胁别人说:“我陈家府里县里有人!”

陈家对佃户凶恶,还霸有佃户人家姑娘和新媳妇的初夜权。哪家佃户要娶亲或嫁女,首先要把姑娘送到他家,让陈庄头先同房开导,不然的话,陈家就让这户人家喜事变成丧事。如此一来,搞得佃户人家闺女没人娶、小伙子没人嫁。

朝廷早废了庄头制度,可是陈保长的爷爷仍以庄头自居,向邻近村子敲诈勒索,人们敢怒不敢言。原先大塘的水都是经陈官塘南下芦塘,陈庄头带人堵坝刁难,索要钱财,不给就堵坝淹何家庄。

春南的爷爷蒋兴经过实地考察,挖通了尧塘下大河的大水沟,从此不再受陈庄头刁难勒索,没想到如今陈保长占用排水渠栽芋头,不肯开坝,又要来挖大塘坝放水淹何家庄。想到这里,春南又气又恨,自语道:“老子偷瓜盗果,儿子杀人放火。”

春南与陈保长打过三次交道,觉得他除了自私霸道,还好说瞎话。有一次,他问陈保长祖上霸有佃户人家姑娘新媳妇初夜权的事,陈保长立即面红耳赤否认,他说,“都是造谣污蔑,实际上是我家有一种药膏,自家按秘方炼制的,行房事前男人抹了,有排山倒海之力,女人抹了便欲火焚身,争先恐后要与男人睡觉,女人像苍蝇一样往我家飞,还反咬一口,真是没道德。”

“说你的鬼话,我不信。”春南觉得陈保长的话不可信,他祖上肯定没少干缺德事。

陈保长气哼哼地说:“你个兔崽子!你问我,我说了你又不信,真不是东西!”

春南进门,陈保长正坐在屋里太师椅上抽洋烟,他五十出头,背微驼,八仙桌下蜷伏着一条脏兮兮的黑狗,用一双胆怯又凶恶的眼睛盯着来人,屋角落里蹲着一只脱毛的老母鸡。/

屋里满是烟雾,除了烟味就是霉臭味,陈保长见春南走进来,也不起身,用夹着半截烟的手指,指指旁边的板凳说:“坐,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有事?“

春南坐下说:“有事,陈官塘的水一直是下芦塘的,你是知道的。”“我知道,怎么了?“

“今天早上,你们村上有人去扒大塘坝,把陈官塘的水往大塘放。”“这个我不知道。”

“你是保长,你和村上人说说,不要扒坝往大塘放水,陈官塘面积大,水位这么高,往大塘放水,何家庄和几百亩稻田就淹了,为什么不开坝往芦塘放水?”

“为什么?老子栽了芋头!排水沟里有我家栽的芋头,一放水就冲没了。再有一个月,芋头就成熟了,我想再等等,不再下雨的话,就不用开坝了。”

“要是再下雨,水位再涨呢?”

“再说,你回去吧,我还要上街办事呢。他妈的,芋头还成了一帮狗东西的眼中钉了。”

“陈保长,你嘴巴放干净点。”

“没说你,别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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