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横的竖的一道道墙都砌到了顶,木匠们也把柱梁竖起架构好,贴墙的柱子被墙中伸出的铁皮包住,桐油油过的梁柱闪着光亮,散发出桐油味和木香味。
上午十点,天气晴好,微风拂煦,喜鹊在树枝喳喳叫着,狗在树下远远看着。楼墙内外聚满了人,等待上中梁时,抢馒头、团子、年糕、铜钱和糖果,当地人称之为抢梁,这是起房子人家与大家同喜同乐的活动。
此时,中梁搁在中屋的两张长凳上,中梁中间贴着一个大红福字,两端拴着麻绳,站在山墙上的两个木匠拉着绳头,准备往上拉。大师傅穆绍佑腰带上别把斧子,顺梯往上爬,看到下面有些瓦木匠也挤在人群中,准备抢东西,便大声说:“主人家说了,瓦木匠不要抢梁。”
想抢梁的瓦木匠一下笑脸全无,有的人说:“还说苍龙手大方呢,都是瞎说,这么抠门,梁都不让抢。”
中午吃上梁酒,菜很丰富,鸡鸭鱼肉全有,满满当当一桌,但是每桌只有一小坛黄酒,喝完便不再上酒。瓦木匠中有几个馋烧酒的,喝得不尽兴,嘟嘟囔囔;有人对乔德明说:“乔作头,干活我们听你的,喝酒,你也听我们一句,和主人家说说,再上些烧酒,上梁酒还不让喝痛快。”
乔德明也好喝烧酒,别人一说,他便走到厨房,对在切猪头肉的陈蓉说:“师傅们想喝点烧酒,每桌上点烧酒吧。”
陈蓉说:“菜不够再添,酒不能上了。”
“为什么?”
“下午木匠要上屋钉椽子,喝得头昏脑胀,从上面摔下来怎么办?”
“大家有数,不会喝多。”
“喝起来就没数了,就这样吧,乔师傅,你和大家说一下,晚上多喝点。”
乔德明见陈蓉态度坚决,神情坚毅,没有商量的余地,悻悻的从后门出去了,没有回席。
下午砌屋内隔墙,中午同桌的寇师傅说:“乔作头,下次不跟你干活了,抢梁不让抢,回家要让老婆说了,骂我笨,一个馒头团子都没抢到;酒还不让多喝,真窝囊!”
甄瓦匠说:“这人家财大气粗,苍龙手没把乔师傅放眼里,没把我们这些像牛一样干活的手艺人放在眼里。”
乔德明中午酒喝得不多,此时心中却火辣辣的,他气得举起瓦刀,对着一块新砖用力一砍,新砖断成两截,掉在洒有灰浆和爆竹碎片的地上,他连砍五块,气哼哼地说:“她看不起我们,我就给她点颜色瞧瞧!她不让咱们开心,她也别想好!”
“乔师傅有什么想法?”甄瓦匠问。
乔德明又用瓦刀砍断一块新砖,咬牙切齿地说:“老子有办法!”
寇师傅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老子这次就要报,就要出这口气!有句谚语说得好,房子盖好以后,死神就要来了。”
甄瓦匠说:“乔师傅老江湖,懂法术,寇家庄寇三高家造房子,不给匠人肉吃,乔作头让他家当年就失火了,新房子烧得精光,小儿子也得病死了。”
乔德明听了,得意地笑了笑。
开工三十天,五间楼房竣工了,瓦木匠们上午干些零碎的扫尾小活,吃了饭便洗澡打牌领工钱,等着吃了晚上的完工酒回家。
楼房高大气派,在何家庄的房屋中显得鹤立鸡群,出了皇塘西街口,便能看到楼房宽宽的青灰色东墙和高高的屋顶。/
也许乡村中这样漂亮的楼房少见,鸟雀也成群结队的飞来观看,先是二三十只燕子在屋子周围飞了几圈,有的还停在窗口看看,想着何时进去筑巢,它们也想捷足先登栖良屋。
上百只喜鹊在房子和树林间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不知是夸赞还是祝贺。还有些平时少见的黄色、粉色的鸟,在房上飞来飞去,发出悦耳的叫声。不知是从芦塘还是从什么地方飞来的六只天鹅,身长翅宽,羽毛洁白,在楼顶上盘旋了半小时,才“克里-克鲁-”叫着离开。
陈蓉一直盯着看,她想起了小白,要是它不死,带着孩子们回来看看多好,天鹅从视线中消失了,泪水从她眼角流了下来。
完工这天,村上街上和邻村有不少人来参观新楼,裁缝大师傅史良才与蒋家很熟,每年冬天要来蒋家做几天衣服。这天下午他把皮尺和划粉往裁衣板上一扔,前来看新房。陈蓉陪他楼上楼下看,房间里有桐油味和石灰味,还有刚摆的鲜花的花香。/apk/
史良才用脚量着开间的宽和进深的长,感慨道:“我见过好多大房子,没见过这么大的,楼上楼下加起来,比二十间庭屋还大。”
他摸摸光亮的柱子,抬头看看横梁说:“木头都是好木头,要雕些花,搞点画,就锦上添花了。”
陈蓉说:“有人提过雕花彩绘,显得富丽堂皇,这钱也花得起,不过刚开始好看,时间一长,藏污纳垢,反而不好清扫;再说,也没必要华而不实铺张浪费。”
“有道理,房子家具坚固结实就好。”
“那是绝对的,材料是最好的,瓦木匠技术也是最好的。你看梁柱,都是暗双榫和插肩榫,严丝合缝,没用一根钉子,既好看又牢固,像大树一样,根须已深入地下,盘根错节,经过几百年都不会断折松散。”
“你是大方人,可我听说,有些匠人不高兴,说你小气,不让抢梁。上梁酒一桌一小坛,我倒不信,是真的吗?”
陈蓉笑着回答:“是真的,瓦木匠手上脏兮兮的,抢了馒头团子也没地方放,还是不抢好。下午要干活,楼房不是平房,这么高摔下来,还不伤胳膊断腿,酒还是少喝点好。”
“瓦木匠走南闯北吃百家饭,油头滑脑一身江湖气,不好对付。”
“还好,多数人还是规矩的。”
“碰上缺德的,也挺讨厌。”
“一会儿吃饭了,你吃了饭走。”
“谢谢,我还要回去做衣服呢。”史良才说完走了。
看着史良才的背影,让他想起前天晚餐时的一件事。上菜时,她从厨房端了一碗红烧肉,送往里屋,大风吹开了里屋前后窗户,把屋里的两盏灯都吹灭了,屋里一团漆黑。
她喊人关窗户点灯,没人去关窗户,没人去点灯,却有人趁黑伸手摸她的胸和屁股,仿佛衣服遮住的那两块肉比红烧肉更有滋味。她又羞又气,真想把红烧肉扣在动手动脚的人头上。可是她忍住了,不能为了一两个咸猪手,搞得满村风雨,不能为了闲言碎语和污言秽语,就大发雷霆大吵大闹。
女人再强也是弱者,男人不在家门口,猪狗都想咬一口。她只能委曲求全忍气吞声,只能咬牙忍住眼中的泪。
公公说得对,应该等蒋贤回来起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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