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女儿蒋惠的婚事,郑百香和丈夫当初的意见是不一致的。
郑百香看中的是导士郎中陈绍光的儿子,陈家也很中意蒋惠,觉得蒋惠长相秀美,知书识礼,还因为她对药材天生敏感,有非同凡响的嗅觉。
蒋惠的的嗅觉非同寻常,家人也忘了是哪一年,才发现她鼻子特别灵,大概是九岁还是十岁,她跟母亲去亲戚家串门,离亲戚家半里地,她说闻到杏花香了。走到门前,果然在一棵一丈多高的杏树枝头,点点花苞初绽芳颜。
那人家很吝啬,好东西舍不得给别人吃,把烧好的春笋炖肉,藏在里屋的大缸里,不端上桌来。蒋惠没吃到,心里不高兴,撅着嘴,回家的路上,跟母亲抱怨,说那人家太小气,春笋炖肉舍不得让人吃,母亲说她无中生有无理取闹。
过了几天,母亲包馄饨调馅,一边说话一边干活,忘了是否放盐放黄酒,蒋惠过来闻闻,说:“调料都放了。”母亲用筷子挑一点馅尝尝,果然有滋有味。
还有一次,家里用蜂蜜调米粉,蒸了米糕招待亲戚,有客人说自己槐花过敏不敢吃,母亲让蒋慧闻闻是哪种花蜜,蒋惠闻闻说是油菜花蜜,客人吃了果然没事,郑百香夸蒋惠鼻子灵,是狗鼻子。
蒋惠对自己的鼻子却很不喜欢,一年四季,毕竟是香味少,臭味怪味多。除了大热天,她都用大围巾捂着鼻子,晚上睡觉,用被子蒙住头,怕闻屎尿味、汗臭味,还有草屋里传过来的猪羊骚膻味。
导士郎中陈绍光是如何知道蒋惠的嗅觉好,把她当成宝贝的?据郑百香说,是去年上茅山烧香时,蒋惠显示了一下本事。
陈郎中父子上茅山采草药,跑了大半天,有点累,坐在山道的石头上休息。周围是绿绿的茅草,还有粉色黄色的野花,树木翠绿,连绵不断地向远方伸展,微风似乎也有点累,时断时续送来一些草木和花的气味。
休息了一会儿,父子俩起身往前走,碰上蒋惠随父母到茅山万福宫烧香。双方认识,便在路边寒暄起来,春南问:“采到什么好药了?”
陈郎中说:“现在上山采药的人多了,采好药就得往深山去,这不,跑了半天,只采到一棵十年的马吉草,不值钱。”
“十年的药材还不值钱?”春南觉得不可思议。
“要看什么药材,马吉草要百年以上才珍贵。百年以上的马吉草可是无价之宝,人或马瘦弱多病,一棵煮汤喝了便好,便强壮了。”
“给我看看。”蒋惠伸手说,她闻到了特殊的气味。
陈郎中把采到的马吉草从背包拿出给蒋惠看,这种植物一尺多长、直茎、有七八个分支,上叶披针形,下叶椭圆形,叶子绿色,茎棕色,有一种马齿苋一样的气味。
蒋惠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将马吉草还给了陈郎中,往前走走,用鼻子嗅嗅。大约走了二十几步,蒋惠指着一块大青石说:“石头那边有马吉草。”
众人不信,人们只看到一棵无花果,还有一棵鳟鱼秋海棠,叶片上满是白色圆点。
陈郎中走过去,趴在石头上往下看,果然有一棵马吉草,几个人手拉手下去一人,把那棵马吉草采上来。陈郎中看了喜出望外,高兴地把马吉草举得高高的说:“太珍贵了,太珍贵了!这棵马吉草至少有三百年了。”
这是去年的事,今年过年,陈郎中便托人来做媒了,想着儿子娶了蒋惠,能帮助采药行医。
春南不喜欢陈郎中疲惫拖沓的步态和只想发财的心态,他看上的是里庄街上的褚鸣九,他家是名门之后,先人褚遂良当过唐朝宰相,褚鸣九17岁时考中秀才,没有接着往前考,却走了从军的路。
郑百香坚决反对,她还是那句老话:“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
春南觉得她的说法荒谬,马上反驳说:“我哥我弟都当过兵,都不是好男?”
“那是长毛造反,没办法,太平盛世,谁当兵?”
“汉唐是太平盛世吧,杜甫有诗说:健儿宁斗死,壮士耻为儒。那时好人都当兵,国家要强,就得好人当兵。”
蒋惠自己也喜欢褚鸣九,这让郑百香很生气,生气归生气,她还是少数服从多数,让蒋惠嫁给了褚鸣九。/
蒋惠嫁给褚鸣九以后最怕下雨,觉得雨天气味不好闻。另外,丈夫不在家,晴天看见太阳,她心情还好一些,阴雨天心情就糟糕,特别是晚上,雨下得急,房顶有地方漏雨,雨水像贼一样往屋里钻时,独居空屋的她就感到孤独痛苦害怕。
她觉得,雨除了像贼,还像爱唠叨的婆婆,先是叮叮当当旁敲侧击,过一会儿,便提高声音和冲击力,瀑布似的飞流直下劈头盖脸。
今晚,蒋惠听到屋里有滴水的声音,便点灯起来查看,堂屋明瓦边上漏雨,雨水滴在八仙桌上,水花溅满整个桌面。她找了个水盆搁在滴水处,看到水一滴一滴,持之以恒地滴在水盆里,才上床睡觉。
她仰面躺下,眼睛看着蚊帐,发现有雨水滴在蚊帐上,一滴接着一滴。她忙下床,收起蚊帐,把自己的洗脚盆搁在滴水处,盆与床之间垫了一块毛巾。
她没地方睡觉,便坐在床头,看雨水一滴一滴滴在洗脚盆里,溅起一个一个小小涟漪,心里开始东想西想,先是想她思念的人老不来,不思念的雨却不招即来。后来又想嫁到褚家的日子,比夜雨更让她烦愁,想着想着,泪水便顺着眼角流下来了。
褚鸣九先是当兵,后又考入江苏武备学堂学习,毕业后,分到驻扎在江苏江宁的陆军第九镇三营当管带。军营里有房子,军营外也有房子,褚鸣九几次要接蒋惠到江宁一起生活。她想着父母的交代,要像对父母一样对待公公婆婆,公公腿脚不好,小叔鸣十还念私塾,她要好好照顾他们,留婆婆一人操持家务不容易,她决定还是在家帮助婆婆。
三十五岁的小脚婆婆个子不高,脾气不好,很不好伺候。婆婆好吹毛求疵,好自以为是,看不起聪明能干的儿媳妇,不了解她的贤惠,以为她是留在家里分家产,总是喋喋不休说她骂她。
婆婆眼睛不大,但注意力集中,老是盯着她,老是批评她,嫌她没眼力,看不见要干的活。
蒋惠不知婆婆说的是什么活,就拿起笤帚扫地,婆婆皱起眉头说:“真呆!说一说动一动,不让人安静。”
蒋惠放下笤帚,在小板凳上坐下来,眼睛看着婆婆。四目相对,婆婆气不打一处来,咆哮道:“真不是东西!看什么看,看我不死!”
蒋惠忙低头垂目,看着发黑的地面,婆婆继续斥责:“真懒!去猪屋看看,我听见猪叫了,看看是饿了,还是猪圈湿了。”
蒋惠去猪屋看了看,回屋说:“猪睡着呢。”
“真笨!说一说动一动,不动脑筋,去割点猪草,也比坐吃山空强。”
婆婆态度很严厉,她认为重要的事,或为了强调问题的真实性,都以真字开头。比如,有时看到她嘴动便骂:“真馋!又偷吃了,你是猪啊,吃不够!”
“娘,我没吃。”
“真会说谎!没吃,嘴动什么?”
“牙缝里有菜。”
“真是饿死鬼投胎!吃不下,还藏在牙缝里!”
蒋惠有口难辩,眼泪只能在眼眶中打转。
天亮时,雨停了,树叶还在滴水,栖在枝头的小鸟,有的精神疲惫一声不响,有的不甘寂寞,开始叽叽喳喳叫,晨风中有炊烟和烂草气味。
蒋惠怕起来晚了挨骂,早早起来做早饭烧猪食,早饭和猪食烧好后,开门拿猪食盆盛猪食。后门一开,凉风拂面,她的心也一下凉了,只见河水暴涨,浑浊的水到了门槛边上,搁在码头边的猪食盆不见了。河面展开,伸向远方,浑水东流,猪食盆一定是被大水顺手牵羊带走了,她茫然无措地看着滚滚流水。
“真是二百五!看什么风景呢?后门老开着,屋里不冷吗?”婆婆起来了,站在桌子边嚷嚷,脚后跟把地跺的噔噔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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