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午饭,程步云对儿子说:“天热,你去瓜田摘两个西瓜回来,放凉水里泡一会儿,切了给客人吃。”
程经禧答应着,拿个草帽往头上一戴就出门去,安莉说了一句:“我也去。”说完,出门去追程经禧。
程经禧等安莉走近,把头上的草帽拿下来,递给安莉,说:“日头太毒了,你戴个帽子。”
“我戴了,你呢?”
“男人皮糙肉厚,不怕晒。”
“你才不是呢。”安莉觉得程经禧在男人中算英俊的,个子高挑,肤色较白,头发浓黑,眉毛整齐,眼睛有神,鼻子下巴也挺好看,少许短黄的胡须显出阳刚英武之气。
若把他和施小坨相比,一个是武松,一个是武大郎,只不过施小坨个子可能比武大郎要高一些,可是武大郎两条腿没毛病,安莉觉得如此相比也算公平,没有贬低施小坨。
“听说闹盐事件,你也去了?”
“去了,有个兵用枪托打我的肩膀,我给他一拳,就打掉他一颗门牙,我拳头疼,他牙掉了更疼,疼得他嗷嗷叫,满嘴都是血。”
“你真厉害!听说你们家在丹阳有几个店铺,为什么不开个盐栈?”
“开盐栈要官府批,要贿赂县太爷,我爸不肯做这件事。我们家要开盐栈,肯定不干囤积居奇卖高价的事。”
“你们家开的什么铺子?”
“一共三家:步云纱厂,福泰布店,广源南货店。”
“嫁到你家吃穿不愁,什么都自产自销了。”安莉说完,“格格”笑了。
程经禧觉得安莉人活泼漂亮,说话声笑声也好听,如银铃般悦耳,让人心生爱意柔情。
村西有一条小河,蜿蜒向北流去,河边树不多,都是青青草地,河水清澈,照进蓝蓝的天,有一条小船,载着酒糟往村上来,荡着清波,飘着酒香。
瓜地离村半里,二亩半大小,绿色的瓜藤瓜叶铺满了土地。瓜叶的空档处,露出大大小小带青竖条纹的西瓜。瓜地靠路口有个人字形瓜棚,是毛竹和稻草帘子搭成的,经过日晒雨淋,稻草帘子已经变成了灰黑色。
程经禧下地摘瓜,双脚挑着没有瓜蔓和西瓜的空地走,弓着腰挑选成熟的西瓜。安莉怕瓜田里有蛇,在田埂上跟着往前走,程经禧摘了一个十几斤重的大西瓜,放在田埂上,又回到地中间摘了一个小些的,安莉说:“扔给我,我接着。”
“你接得的住吗?”
“能。”
“好,看好了。”程经禧端着瓜晃了晃,抛向安莉。安莉双手伸出,伸偏了一点,西瓜碰着胳膊,掉在地上,碎成两半,露出红红的瓜瓤和像黑豆般的瓜籽。
“没接住,摔破了。”安莉有些沮丧地自责说。
“没关系,破了我们就把它吃了。”
程经禧又摘了一个大西瓜,摆在田埂上,跟安莉一个人抱着半个西瓜去瓜棚吃瓜。
瓜棚经过大半天的日晒也很热,好在起风了,他们便坐在瓜棚外的楸树下吃瓜,风从河边吹来,有一点点清凉。
西瓜水多且甜,安莉吃了小半个西瓜,肚子饱了,脸也花了,似朝霞半映的天空。她掏出手绢擦擦脸,抬头看看天,有乌云从东北方向升起,随风向西南方向移动,深灰色的云很快遮住了大半天空。大风卷扬起黄尘掠过田野,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安莉说:“经禧,我看要下雨了,咱们赶快回家吧。”
“等我把瓜吃完,别浪费了,天凉快,再歇歇。”
“听我爸说,你书念得不错,天生是读书的料,朝廷废了科举,你满腹的经纶可惜了。”
程经禧说:“也不可惜,人不学不成、不问不知,胸中无学,犹手中无钱。”
一道白花花的闪电划开云层,“咔拉拉——”一个惊雷炸响,风变小了,灰突突的云变厚了,天空变得昏暗,开始下雨了,路面出现了斑斑点点的麻坑,路旁的稻田里发出滴滴嗒嗒的声音。
程经禧和安莉一个人抱一个西瓜往家小跑,快到村口时,下起了冰雹,小的冰雹像黄豆大小,大的有鸡蛋大小,打在屋上铮铮琮琮,掉在地上似银丸乱蹦乱跳,打在身上很疼。
“快到树下躲一躲。”程经禧大声喊,二人跑到一棵香椿树下,把瓜放在地上,双手抱着头,香椿树枝叶不茂盛,仍有冰雹穿过枝叶打到身上。程经禧比安莉高,他双手伸出,撑住树干,遮在安莉的头顶上,为靠树干站着的安莉遮挡从天而降的冰雹。安莉闻到了香椿树树叶的清香味,闻到了紧靠着她的男人身上的汗味和青春的气息,甜蜜的感觉让她心荡神驰。
没多会儿,冰雹不下了,雨也停了,田野上空出现了美丽的彩虹。二人抱起西瓜往家走,安莉问程经禧:“冰雹把你砸疼了吧?”
“没有,没砸到你就好。”
“我想砸也砸不着啊,难得的机会让你挡住了。”安莉笑着说,她心里觉得热乎乎的,觉得程经禧真是有爱心有担当的好男人。
回家吃了西瓜,两个人在程经禧的房间继续聊天,聊爱好、聊读书,还有人生、农商、奇闻趣事,越聊越投机,越聊话越多,倾筐倒箧,畅所欲言。两人一直聊到陈蓉叫安莉动身回家,才意犹未尽停下话头,恋恋不舍地相视一笑,脉脉情波对着瞳孔流来流去。两人都有相见恨晚之感,都心照不宣地期望早结连理,朝夕相处,相亲相爱,白头到老。
母女俩从程家回来,已是夕阳西下,陈蓉看村上有人家收晒在外面的陈米,地上有蛀虫在爬,回家对蒋贤说:“一直为嫁女的事情忙,都忘了晒米了,陈米可能生虫了,明天要拿出去晒晒。”
“要看明天天气。”
“早看东南晚看西北,明天会是好天气。”
次日,还真是个好天气。
米晒在门口晒场上,想偷嘴的动物不少,先是鸡鸭,接着是麻雀,喜鹊黄雀也飞来偷食。陈蓉拿张小木凳坐在门前,身旁放根长竹竿,驱赶来偷食的鸡鸭和鸟雀。她大腿上搁一筛子,筛子里的红小豆有沙粒,有小土块,她看见了,便捡出来扔在地上,蒋贤不时捡飘落在米上的梧桐树叶。
陈蓉看了丈夫一眼,问:“为什么天冷了,梧桐树先落叶?”
“也许是梧桐叶子大吧。”
“柳树银杏也落叶早,它们的叶子都不大呀?”
“那就是这些树喜水怕旱,缺水便掉叶了。”
“有的人谢顶掉头发,也是喝水少吗?”陈蓉笑问。
“人和树不能比。”蒋贤认真地回答。
陈蓉说:“人和树不是经常比吗?人要脸树要皮;人直要穷树直要空。”
蒋贤受了启发,扔下手中的树叶说:“我还有一比,父母如树,为儿女遮风挡雨。父母如树干,女儿如树叶,树到秋天落叶,女儿大了嫁人,看到落叶,想到女儿出嫁,心里也挺哀伤的。”
“也别哀伤,树叶总要离开大树,女儿总要离开父母,人老了,总要离开人世,没有人能够与世长存,没有父母和孩子永不分离。”
“那是,做父母的,只要女儿嫁个好人家,也就欣慰了。”蒋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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